聲音仍舊和和柔柔,透着股誠懇的疑惑。
但那長指卻緩落一根,恍若無意搭上她脖頸。
——那纖細白皙,因被迫擡頭,而倍顯脆弱的,脖頸。
指腹最終按向咽喉。
千秋爾咽了咽口水,道:“我不知是不是找你。”
“嗯?”
“我在找一個慷慨仁善,從不草菅人命的大俠。”
那人聞言沉思,食指無意識敲打她下颌。
片刻後,輕輕笑起:“大俠不敢當,但我還算仁善。”
言罷,松開了她。
他步子輕緩,走進屋内。
幽藍夜色下,白紗幕籬輕飄,一身雪色長衫,皎皎如月。
右肩至後背,血痕浸透衣衫。
是他。
水橋上搖鈴召人的那隻鬼。
他走到桌邊坐下,施施然褪下右肩衣裳,毫不避諱地露出猙獰傷口,血肉外翻,黑氣絲絲冒出。
像是什麼爪痕。
“小貓,”他望了眼傷口,就這樣赤裸肩頭,側臉擡眸,瞧着她,“你是煉藥的,可否勻我一二良藥。”
“這紅狐爪子,着實厲害了些,我。”
“很疼。”
廢話,紅狐專克鬼身,不疼才怪。
“哦,哦,好啊。”千秋爾老神在在點頭,食指朝外勾圈,腳尖掉轉,“我回屋讨去啊。”
這才轉身,那人又瞬移至門口。
掀起股陰風吹過千秋爾耳邊。
望向面前白衣鬼魅的人,千秋爾再次喉嚨發緊,咽了咽口水。
面上卻是擺手笑呵呵:“莫要擋路啊,我得給你拿藥去——”
“這是小貓你的嗎?”他擡手,漆黑手套包裹的長指間,夾着以靈力串起的九隻鈴铛。
千秋爾登時腳底發寒。
偏他還是如沐春風笑問的。
“嗬!”千秋爾拍手,小碎步原地跺腳,“太好啦太好啦,我左右找不見它們,原來在這啊,多謝你好心還我——”
她伸手去拿。
他卻揚起手臂,擡得高高的,風吹過,鈴音叮叮。
“小貓,勞煩你了,”他微俯身,那面薄紗輕掠過她鼻尖,“請現在,就,拿出藥罷。”
他一字一頓道。
-
段淩霄收回望向槐樹的目光,踮腳一躍,飛上屋頂。
他揮動義父生前舊衣,喉結滾了又滾,伴随腮邊一顆淚滑落,哭音擠出喉嚨:
“歸兮——歸兮——”
招魂,三喚其名。
夜風吹起,少年額間白布飛揚,俊逸的臉微擡,凄美而哀痛。
“霄兒,前日深夜,府中突潛一批蒙面刺客,侍衛拼死護送,我才有一線機會逃入密道,待你回來。”
“...那表妹呢?”段淩霄問。
段懷遠緊攥他的手,直直盯去,一字一頓:“仙兒,失蹤了。”
兩個男人四目相對。
段臨仙,人如其名,如仙臨世,乃丹楓絕世一美。
若被歹人擄去,遭遇何事,幾可想象。
“你與仙兒還有兩月便要成親,可如今,啊...”
“義父放心,我定會尋回表妹!”
段懷遠面色複雜,望他一眼,垂眸。
段淩霄心下了然,語氣铿锵:“尋回表妹,并與她完婚,顧她一生!”
段懷遠眸光亮起,因激動咳出血:“謝謝霄兒...咳、咳!”
“義父折煞我!若無義父,便無今日的霄兒!”
他自幼父母雙亡,流浪街頭,是義父好心收養,又盡心栽培了他。
段懷遠瞳仁渙散:“仙兒不擅修習,壽命隻比凡人略長些,待她故去,你再...”
續門好婚事。
段淩霄正欲拒絕,眼前人話音一輕,顫顫喘了口氣,阖眼而去。
月色蒼茫,夜風驟起,手中的故人長衫呼呼作響,喚回段淩霄的哀思。
他垂眼,雙手緊擰長衫,淚水無聲蹦落,滿面濡濕。
朦胧視線中,出現一方姜黃色綢繡小雛菊手帕。
段淩霄晃神望去。
女子系着黃底白花的頭巾,兩條烏黑長辮垂落,蹲在他身側,咬着食指尖,小心遞來手帕。
“恩公,我能為你做什麼嗎?”她清亮澄澈的眸子,筆直瞧他。
段淩霄立刻偏過臉,背對她,揩拭淚水。
片刻後,才淡聲回:
“多謝。”
“你同我尋表妹便可。”
“...哦,好。”千秋爾收回手帕,掏出卷軸,“那恩公,我們結契吧。”
段淩霄此前聽她提過結契,當下接了卷軸,頓了頓,輕喚:“千秋爾。”
“嗯?”
“...方才我無故吼你,對不住。”
“吼我?”千秋爾撓撓鬓角,“幾時的事?”
段淩霄紅着眼眶瞧她,見她雙眼澄澈的困惑,便搖搖頭,展開卷軸。
卷軸上仍是那行簡短秀麗的小楷,段淩霄目光觸及祖父姓名,頓時又湧出豆大淚珠。
他忙轉過頭,深吸氣。
幼年沒了血親,但上天垂憐,讓他得遇義父,可如今,又統統失去。
千秋爾看少年壓抑顫抖的肩,聽他克制散出的痛吸聲,不禁加大力氣啃咬指尖,雙眉颦蹙。
他也不過...才弱冠之年啊。
是有點慘哈。
“我說個簡單的願想,你是否能早些回家?”忽然,他問。
什麼!
别不是要趕她回家吧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