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白麻喪服染血,額帶半垂,斜斜飄過清冷的眉目,卻掩不住那深邃眸中的殺意。
“豎子爾敢!”
雄渾吼聲穿雲而來。
隻見一人身穿規整的烏色金繡天師服,腳踏黑雲,手執獵獵作響的橙黃旗幡。
“堂主,堂主回來了!”衆弟子大喊。
那人舞動旗幡,霎時風雲變色,天幕深處雷聲轟動。
“不好!”趕來的千秋爾跳下房檐,緊扯段淩霄衣袖,“快走,他可是三品天師!”
天師等級論品,一品至高;妖看階能,恰恰相反,一階最低。
段淩霄望着面前青紫腫臉的女子,差點沒認出來,但這并非此時最要緊的——
“表妹呢?”他迅疾問。
千秋爾心急如麻,緊忙撿起掉落的樹杈,一面提筆繪陣,一面飛快回答。
“表妹無礙,先我們回家了!”
“那快走——”段淩霄去捉她手腕。
千秋爾躲開,完成陣法最後一筆:“已來不及,你看人家老父親讓走嗎?”
烏雲彙聚,青藍閃電聚于幡頂,堂主馮通舞幡攪動電光,劈向二人,口中大喊:“還我兒命來!”
他外出參加天師大會,中途心口悸痛,正是與子定下的心咒發作。
心咒牽引,一人死,另一人縱在千裡外,亦能即刻知曉。
千秋爾踏入引仙陣,垂額,雙手捏訣,沉聲念道。
“九重諸仙在上,”
“借、天、力。”
姒坤曾言,必要時會助她一絲仙力,以渡難關。
如今便是生死必要時了。
千秋爾掀眸,周身靈氣磅礴如海,眼尾飛出兩撇嫣紅妖痕,左臉浮現繁複的朱色符咒,莊嚴而古樸。
若細看這符紋,其走勢之細密精巧,一看便是出自符箓造詣頂尖之人的手筆。
畢竟了,這是封印大妖仙的鎮符。
此刻,這大妖仙眉眼低垂,那雙澄澈巧笑的眼,眼尾滲出幽冷殺意,即便無甚表情,身上那股子昔日的強者威嚴仍凜然。
“千秋爾,你...”段淩霄愣住。
隻見她施術引來天地浩風,逍遙巾吹落,滿頭青絲狂散,寬大的衣袖鼓動,捏訣的指尖按得泛青,一雙眼死死盯着空中敵人,小巧的鼻尖微皺,是貓妖臨敵的警惕狀。
“這位大堂主,你知自己那兒子做了何事嗎!”千秋爾怒喊,“仗着自家有個門派,便泯滅人性,做出殺人奪妻,此等人神共憤之事!”
馮通聞言微愣。
他并非不知兒子德行,也去查過這段家。
隻不過是個稍微有些錢财的地方富紳罷了,并沒背靠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,百年來,家裡也隻出了一個天師。
還是個不過二十的,野天師。
——若是某個天師府的弟子,他興許還顧及點。
是以,先前也囑咐過兒子,若确實相中那美人,便做得幹淨利落點,左不過是戶尋常人家,明路上不留痕迹,不落口舌,那群衣架飯囊的官府也犯不着他們天師的晦氣。
畢竟,肉體凡胎,如何管他們這群仙兒呢。
馮通陰沉的眼朝下方一掃,望向那披麻戴孝的俊秀少年。
斬草需得除根啊。
段淩霄隻見黑雲上的三品天師面色幾變,最終一雙眼陰冷淬毒,直直射向自己。
頓時明白,這家子,果真一脈相承的歹。
他取下捉妖葫蘆,望向身側背水一戰的千秋爾。
嘯風中,她烏發四散狂舞,雙眼銳利明亮,雪白的絨毛耳朵迎風瑟抖。
妖結草銜環,人自相魚肉。
這隻二階修為的小妖,如何敢直面人族三品天師的?
就為那昔年陳舊的恩義嗎...
段淩霄透白的長指擰上葫蘆塞,已下決心:“雖相識不久,但我知你是好妖,葫蘆...”
“給我閉嘴!”千秋爾斷喝,白貓尾重重一甩,鞭向他後腦。
段淩霄眼前一黑,摔暈倒地。
不知這小子發呆那會兒有何内心戲,但。
這時跟姥姥煽情什麼!
她可沒空分神!
三品天師引動的雷電劈下,她的浩風呼嘯迎上,卻如被巨石壓陷的紗幕,嘶鳴着塌裂。
千秋爾雙眼赤紅,人被吹得步步後退,腳底磨出淺白色拖痕。
“不夠,不夠,借天力!”千秋爾咬牙頂風,竭力不離陣内,跺腳喊道。
女子聲線明麗,帶着嘶吼戰栗的顫音。
高空深處,似有人急她所需,見嘯風不夠,直接引下一道華光燦燦的星子雨,凝成繩結,破開層雲雷電,沖向千秋爾。
千秋爾微愣,鬼使神差擡指,接住這道光。
隐約間,她察覺這光中有抹氣息,很是熟悉。
“孽障,妖術甚多!”馮通怒喝,再度揮幡。
千秋爾食指對他,指腹輕慢一凝壓,隻見繩結松動,散出煌煌劍氣傾軋而去。
頃刻間,劍氣轟碎方圓五十裡。
好在無目堂設在郊外,此處除它,隻剩山林。
馮通側身躲避這強悍的劍氣,再回眸,塵土飛揚中,已沒那一人一妖的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