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秋爾也扭頭瞧來。
段淩霄垂眸,對視她懵懂的眼,少年人飲了酒,白玉映紅,有些挑釁與親近地沖她稍歪頭,吐字微啞:“我若與開山盟主有關,如今至于淪落這般境地?”
“哪般?”千秋爾挑眉,“恩公日後可都有我這個機靈大妖相陪啊。”
段淩霄無聲啞笑,卻也不自知認下她這話,隻覺心口無數細小暖流湧入,将方才那點個孤影伶仃的蕭索吹散了盡。
他望向台上的盟主,慨歎:“天下姓段的,太多了。”
溫傾絕颔首微笑,捏起酒盞。
千段二人舉酒回應。
酒酣間,千秋爾不知何時就貪杯喝了個面色酡紅。
段淩霄擡手欲攔,被溫傾絕笑勸:“難得高興。”
她哪是難得高興啊,這家夥,整日樂呵呵不知何故!
段淩霄腹诽道,清冷坐在一旁。
而他身側的千秋爾,雙眼暈眩地輕眯,搖晃酒盞,擡颌咕嘟嘟飲下。
說來,自下凡她就東逃西竄,疲于奔命,這還是初次放縱吃喝呢。
這時葉頌今跑下小階梯,潔白衣袖翻飛,歪倒千秋爾身側,兩人醉眼朦胧,酒盞撞了個響。
“嘿、嘿嘿...”
“你們退下吧。”溫傾絕溫柔注視不遠處的娘子,散漫開口吩咐。
侍者聽令離去,将空間完全留給四人。
兩個女子傻笑着,你一杯我一杯。
直到。
葉頌今舉起酒盞,勾過千秋爾手臂,與她交腕——
“小葉子,為夫會委屈。”
那威儀華貴的男人不知何時來到,俯下身,俊臉探上前,微撇眉,柳葉眼水淨。
葉頌今眨眨眼,撤回手臂,向他伸去:“和阿絕!”
溫傾絕輕笑,勾過她臂彎喝了個交杯,便托着膝彎将姑娘又抱回自己的位置。
葉頌今靠在他胸膛,沒一會兒,阖眼睡去。
段淩霄先前看夫人面子,沒攔千秋爾,此刻,他再難忍受,扯了下身旁女子的袖邊。
誰知暈乎乎的她順着力倒來,猛地傾到他面前,鼻尖隻兩寸距離,貓眼水光潋滟,俏臉醉紅,吐息綿熱。
“恩公...作甚?”
段淩霄瞬間退遠,皺眉低聲道:“你少喝點。”
千秋爾緩緩眨了下眼,面色呆然,漆黑睫毛倦怠低垂,忽地,一把撿起桌上酒盞,仰頭飲盡。
“千秋爾,那是我...”段淩霄去奪自己的酒盞。
醉鬼千秋爾緊攥不放,支出右手去推他。
那雙柔弱無骨,掌心發熱的手,燙上他溫涼的白淨手背,段淩霄眼皮跳了跳,倏地收回。
便隻能,眼睜睜瞧面前女子搶了自己酒盞暢飲。
“好酒啊,好酒!”千秋爾笑眯眯,又拎酒壺直接對嘴。
“那今晚先到此。”盟主抱起睡熟的葉頌今,來到兩人桌前,語調溫和。
段淩霄立時恭謹起身,下意識欲拉千秋爾一同行禮,卻見她翹腿桌前,後靠椅背,大爺似地舉壺飲酒,清澈的酒水汩汩洗過白下颌。
段淩霄胸口起伏兩下,向盟主垂額。
“讀物的事,兩日後約莫便可。”溫傾絕淺笑道。
如這般的奇術使用,皆是消耗甚大的,在段淩霄提出請求後,溫傾絕便告知他這事。
——讀物一次,至少需停兩日。
“多謝盟主。”段淩霄躬身道。
經此一事,他很是敬慕這位修為高深,德配其位的強者。
“不必言謝。”溫傾絕噙笑看過兩人,眼神怅然又帶點暖意,轉身而去,“我見你們,就像見我與葉子往昔...”
段淩霄愣了下,待反應過來時,那挺拔的男子已走至殿門前。
圓月高懸,天幕遼闊暗沉,他懷中的女子安然恬眠,好似一捧被他擁住的如霜月色。
男子向前踏出一步,月光下,縮地成寸,轉眼出現在百米處,随後輕盈而優雅地,消失。
-
段淩霄夜半難眠,披衣起身。
方至長廊下,卻發現自己竟無察覺地來到千秋爾住處,才想走,又見她窗前正亮。
一盞燭火下,女子坐于桌前,身影模糊,因這份模糊,而顯出幾分她身上罕見的靜美。
不知怎的,瞧見這燭下身影,是的,哪怕隻是個她的影子,竟都将他心底那點淬冰的孤寒融化了些。
他甚至。
有些迫不及待想看見她。
——瞧那雙飽滿靈動的眼,以此抓住飄零生活裡,鮮活的暖意。
思及此,寒雪似的少年彎唇,弓下松柏般蒼淨的脊,撿起兩三顆石子,在手心掂了掂,唇畔笑意愈濃。
足尖一點,落向正對窗前的廊檐,身姿潇灑而飄逸。
他長指屈起,一彈,寂靜夜色裡,磕嗒一聲,敲上她窗扇。
那窗前的影子伏案,執筆低眉,對此毫無反應。
段淩霄挑挑眉,拇指與食指輕扣,又彈飛一粒。
磕嗒。
這次,那影子坐起身,呆滞地左右轉臉,撓了撓頭。
段淩霄輕笑出聲,再彈去第三粒——
吱,窗扇開。
“啊呀!”千秋爾迎面挨一子,手捂額心,鼓起腮幫,烏潤瞳仁來回轉動,氣呼呼找人。
“這兒呢!”
這一喚含了笑音,聲線漫不經心的清朗,幾分風流感。
千秋爾循聲望去。
銀月清輝下,少年坐于廊檐,身姿清逸,一角衣擺輕揚。
“恩公,你記仇!”
段淩霄聞言莫名,卻也在見她那刻,唇邊笑意自發流出。
“我記仇?”
窗前那青絲披散的姑娘,俏臉仰起,頂着額心一點紅,頗為不滿地指控道:“嗯!在福瑞客棧我拿鈴铛無意磕到你,現在你有意來報複了。”
“才不,”他失笑,懶散搖頭,“我是無意。”
“你就是有意。”
“不是。”
“你若無意,怎會夜半來此處,你就是有意的!”
“我有意是來找你,不是...”
說着,頓下來。
“找我?”她眨動無暇的瞳仁,毫無旖旎他念,“恩公找我何事,速速說吧,我忙着呢。”
言語間,她已坐回桌前,斂眉翻動紙張。
段淩霄這才敢擡眼。
冷白長指擡起,按上鮮紅欲滴的耳垂。
還好是她。
若對别的女子夜半說出此話,真不知該如何收場。
這般想着,段淩霄更覺與她在一處确實自在。
他躍下廊檐,少年人颀長的身形在空中劃出俊逸線條,落地,靠向她窗邊。
“在作甚?”
千秋爾噘嘴皺鼻,上唇托杆毛筆,模樣很是苦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