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空下了細細綿綿的雨,女孩瑟縮在巷子角落,臉上淚痕已幹,她有種近乎麻木的呆滞,低垂眉眼,緩緩扯好衣衫。
忽而睫毛一顫,瞧見了她。
幾乎是本能地,女孩動動嘴唇,輕細喊出:“姐姐...”
千秋爾呼吸一沉,瞳仁瞬間豎立,朝女孩身上丢了塊鈴铛,金鈴懸空蕩開圓弧光,薄而輕暖的色澤,完全覆住女孩。
肅滅跟随千秋爾走來,看見巷子盡頭的女孩。
她好似從未經過那等糟心事,環抱雙膝,臉頰磕在手臂,阖眼輕眠。
頭頂的鈴铛潑灑溫暖的淡金色,籠罩其身,她姣好的容顔恬靜,嘴角微彎,仿佛在度過靜好祥甯的歲月。
聽聞細碎腳步聲,女孩睜眼。
望見走在前方的千秋爾,她翹起嘴角:“姐姐,”眼一擡,發現緊随其後的高大男人,面色微白,但并沒出格的驚慌。
隻将細嫩的手攥緊了些,揪住衣擺。
千秋爾停在薄金結界前,鈴铛自發歸位,綴上她左腕。
女孩眸光顫了下,有些豔羨地望向那串鈴铛。
千秋爾伸手,溫聲道:“随我去當地天師府。”
“...去作甚?”
“報案。”
女孩驚愕,忙搖頭道:“姐姐,不行的,他們是天師老爺,捉不到的...”
聽說還是什麼高品天師。
“都在這了。”千秋爾一彈鈴铛,内裡飛出奄奄一息的三人。
女孩這下徹底愣住,眼神直直望向千秋爾。
這個姐姐,還是妖族的姐姐,竟是如此厲害嗎。
似乎讀懂她的眼神,千秋爾颔首,緩緩道:“我本想就地處決,但我的朋友說,”她側肩,睨了眼身後風姿清絕的人,“他說該遵循你們人族律法,送去當地天師府。”
肅滅始終微垂眼,隻在才進巷子,略看情況時掃過女孩,其次,便是此刻,千秋爾語帶譏諷時,他冷然的長睫上擡,與她不溫不淡對視一眼。
...
三人去了當地天師府。
若無身上青紫淤痕,千秋爾幾乎瞧不出女孩才遇歹人,她坐在案桌前,條理清晰,口齒利落,細述今晚遭遇。
這之後,便是查驗身體。
直到走出天師府,見位高權大的三人果真被羁押,女孩才眼冒淚水,撲向她懷中,暴露真實心緒:“姐姐!”
“花兒...”千秋爾回抱住她。
雙臂之間,這副身軀纖瘦薄弱,微微發顫,宛如一碰即落的栖葉蝶。
花兒家住外城邊緣的巷子深處,一間狹小的院落,沿牆辟出花圃,擺了兩道調溫陣盤,護養花朵。
進入院中,花兒忙為兩人斟茶。
千秋爾攔住她,道:“你先休憩。”
花兒擡擡眼,望向立在院牆下的男人,銀輝披身,皎潔明潤,真是仙一般的人物,這人全程緊随兩女,沉默不語,隻在與天師府交涉時,開了口。
言辭精準,條文律法随手拈來。
千秋爾掏出丹藥與藥膏,待花兒擦洗身子後,替她塗抹傷痕,喂她服藥。
“姐姐,為何桃花會讓你面露哀色?”
花兒躺在被窩中,忽然問。
她的聲音很輕,輕得像細嫩花瓣上的月光,水淨的眼眸瞧見微愣的千秋爾,笑着解釋:“方才進門,我發現姐姐看見桌上的桃花枝,神情黯淡了下。”
千秋爾摸摸她額頭,女孩乖順閉了閉眼,又笑盈盈望向她。
多麼細敏的女孩。
千秋爾趴到床邊,與她對望,如實回答:“因為...會想起一個故人。”
“是讓姐姐不喜歡的人嗎?”
“...不。”
“那太好了,因為花兒最喜歡桃花呢。”她笑望床頂,仍是語調婉柔,“花兒早想好了,若有一日死去,就要埋在桃樹下。”
千秋爾掐她臉頰:“這麼小的年紀,如何想這些。”
花兒癡癡笑,歪頭倒向她臂彎:“我嘛,我跟其他孩子不一樣,我沒娘沒爹,好幾次差些死掉,我的生活注定了,我整日都要想生死。”
“哦,姐姐,我是否不該與你說這些?”她後知後覺惶恐。
千秋爾搖搖頭,貓眼浸了層水光,嘴角顫了又顫,最終輕輕吻了下她放在床邊的手。
常年無親的孩子,總是交淺言深的。
“姐姐,你為何待我這麼好。”
“因為你喊我姐姐。”
“可我們沒血緣。”
千秋爾淚水啪嗒落下,臉頰貼向她的手,癟嘴道:“我也很小的時候就一個人生活,很難的時候,便是旁人的姐姐妹妹幫我。”
花兒抹抹她的淚,笑歎:“啊呀,原來如此,原來前面有這麼多的姐姐,替我種下今夜之幸。”
“...幸?”
“是呀,因有那些姐姐幫助姐姐你,你今日才能幫花兒我呀。”
可是花兒,你今夜的遭遇如何能說幸運呢。
千秋爾欲言又止。
花兒抱住她,嗓音那麼幹淨、那麼輕盈:“姐姐,這種事在我總是很多的,花兒隻想朝前,所以姐姐,也莫要為我太難過。”
千秋爾猛然側過頭,恍然大悟的眼中滿是淚與怒,卻見花兒的眼,仍是那麼澈淨。
一切有了解釋。
為何巷中的女孩那般安靜,為何這脆弱裡的堅韌如此笃定。
她個孤女凡人,這一路,該有多難。
過早的經曆污濁,反而确認了某種對生活的善。
咚——咚——
兩聲不輕不重的叩門響。
“樂盡。”
“出來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