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涼的夜風吹過,這一語落下,恍惚中昔日患難溫情盤旋。
而面前人仍舊眼底森寒,冷然問:“何意?”
千秋爾極認真地凝望他,但他聞言無任何異色,眼底充盈着警惕與戒備,不見半點屬于陸公子的溫柔,更連一瞬的震驚都無。
他的第一反應,是他這冷酷性子的全部真實特征。
“哈!”千秋爾将手伸入油紙袋,抓一把杏仁塞進嘴中,鼓着腮幫笑,“與白師兄猜個字謎啊!”
白岚眼神陡然銳利,呼吸輕微沉了下,似乎正欲訓斥她,卻蓦然擡眸。
千秋爾也察覺異樣,側身望去。
沉黑天幕,孤月高懸,一道纖美身影停在圓月前方,優美潔白的羽翼輕緩舒展開。
“是羽族!”千秋爾低呼。
生有仙氣的妖族,隐居蓬萊仙山,行蹤莫測,現已避世千年。
這時,夜色裡響起空靈歌聲。
這名突然出現的羽族女子,雙手向兩側微微伸展,輕垂眼皮,竟開始淺吟低唱,歌聲恬柔溫暖,漸漸地,遠處傳來回應——
月光下,層疊的夢幻歌聲彼此交織。
千秋爾手撐船舷,坐直身子,朝回聲處望去。
竟有十餘隻羽族女子同時自天際出現,潔白羽翼扇動,紛揚光暈似雪灑落,色澤淡若流月。
這些女子面容秀麗,眉眼細長,微垂眼,神情不悲不喜,如古仕女圖上的人,
她們一面吟唱,一面飛過黑壓壓的林子上方,星河花雨般的光點随之降落,照亮整座林子。
緊接着,林中有靈體出現。
靈體身體如流,朦胧透明,臉部線條隐約起伏,但也并未有明顯面容。
這些靈體從漆黑林中四面八方湧現,追随潔白的光點,飛向羽族,乖順跟在其後。
靈舟懸停清溪之上,船上目睹全程的千秋爾兩人,皆被這夢幻皎潔的一幕吸引,失神啞然。
“白師兄!”這時,林中的弟子們相繼奔出,“迷失被歌聲召集,全部離去了。”
自鬼域開,天地間煞氣瞬增,人死後魂魄但凡有丁點執念,都極易堕成地鬼,而處于人鬼邊緣,尚未完全轉化的,便稱為“迷失”。
師弟們手捧烏黑暗紋的壇子,隻見壇子左右晃動,發出清悶響,仿佛内裡有東西急于脫身。
千秋爾微蹙眉。
原來他們方才在捉迷失,莫非是顧及迷失日後失控危害凡人?
白岚伸手,袖下的手指骨分明,沁着霜寒月色:“羽族既至,就放了吧。”
“啊,師兄...”師弟們愣住。
這迷失可是抓回給師父入藥的。
白岚不欲廢話,直接運術将壇子取來,指尖挑開封蓋,霎時,諸多透明絲滑的魂魄打轉而出。
月下扁舟,白岚微仰臉,側影沁進銀色清輝中,袖袍如流水垂落,朝着半空擡手輕輕道:“去吧...”
原先黯淡的魂魄受歌聲感染,散發瑩白光澤,它們好似感受到白岚的善意,并未急着離去,而是圍繞他轉動數圈。
千秋爾凝神看着這幕,卻見白岚忽然望向她,她微愣,又見他移開目光,直直望向前方。
千秋爾順着看去。
隻見那名最初出現的羽族女子,懸空而立,停在小舟前方,兩隻雪白羽翼舒展。
“你...”她沉靜的眼望向千秋爾,“你的靈魂令我熟悉。”
羽族先天通輪回秘法,生來便能嗅聞靈魂氣息,而靈魂是輪回中唯一永恒的,因此羽族認人,并不會被皮囊限制,是有仙緣的一支妖族。
千秋爾聞言,立刻想起自己在天宮時,曾瞧見羽族參加祈福大典——唯一即便沒飛升也能去天宮聖典的妖族——也許是那時短暫會面,這羽族記住了她靈魂。
但說完此話後,羽族女子并未停留,擡眸見迷失全部召回,便将雪白羽翼一扇,與同族飛過月光離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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疏星淡月,天際微白。
衆人踩着第一縷日光到達白衣堂。甫一落地,千秋爾便被引去拜見堂主。
屋内香氣厚膩,錦繡華帳内,老堂主枕在一女子腿上,由她纖纖玉指揉捏額頭,這才将口中的喊痛聲放輕了些。
這女子身段玲珑,佩戴數十層藕荷色面紗,遮得五官朦胧不清。
瞧見千秋爾,女子似乎愣了下,随後嬌媚輕笑:“沒曾想,真能找來靈貓呢。”
老堂主眼皮擡了擡。
他發色全灰,五官還算規整,隻那雙眼瞳仁渾濁油膩,很是令人不适。尤其對千秋爾這種身懷仙氣的人來說,幾乎立刻反感他氣息的污穢感。
堂主拉下美人按摩的手,徐緩坐起,忽地,他腮幫鼓脹。
侍從眼疾手快遞來痰盂,卻被堂主狠狠一眼瞪去。
這時,千秋爾餘光裡一抹白衣拂動,擡眸隻見白岚幾步上前,跪下身,骨節嶙峋的手合捧,向前遞去。
千秋爾頓時眉頭緊皺,該不會...
就見那堂主欣慰微笑,點了點頭,喉嚨中發出混沌粗粝的滾聲,呵一聲啐出濃痰。
千秋爾喉嚨一緊,側過身,捂住嘴幹嘔。
馮源注意到她出格的反應,扯了扯她袖口,輕将人帶向自己身後,沖她輕微搖頭。
那邊白岚仍舊姿态淡然,待堂主清完嗓子,便合握手心,聲線清冽禀報道:“師父,這隻靈貓是我們途中偶遇而得。”
他講起偶遇過程,堂主看過來,雙眼輕眯上下一掃千秋爾:“三階。”
修為低無妨,畢竟是靈貓族的普遍特質。
他招了招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