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秋爾也因這聲提問,收了悱恻心緒,正色道:“隻怕要長期慢治。”
陸歧真垂眼,睫毛投下小扇般的郁黑沉影:“嗯...”
“你現在感覺身體如何?”
陸歧真擡眼,帶了些真心,眼底碎光汪洋,微笑:“好了許多。小千姑娘的藥,比某從前所服用的,可謂立竿見影。”
千秋爾立刻笑起來,眼睛成了月牙,忽然想到什麼,遲疑地按上鈴铛。
陸歧真注意到她的動作,脊背緩慢繃直,本能升起警惕。
——這畢竟,是她的武器。
千秋爾舔舔唇,面頰微紅望向他,開口時聲音偏低:“陸公子,你我皆有事在身,平日不可常見,若這突然病情發作...”
陸歧真溫順“嗯”了聲,凝向她,等待下文。
屋内的空氣好似消融在兩雙對望的眼中,靜谧,膠着,帶着點讓喉嚨發疼的窒悶。
千秋爾咽了咽口水,搭在鈴铛上的指尖稍用力,清脆叩響一聲,摘下枚小金鈴铛遞去,“陸公子你拿着這個,我可以及時來找你。”
陸歧真并沒立刻接過,他瞧了瞧這精緻靈動的鈴铛,視線沿着那截白皙的手腕,落向她青澀忐忑的眼。
“小千姑娘。”他仍是得體地笑,“還有靈符可聯系啊。”
“不,這個。”千秋爾指節屈起搖晃鈴铛,鈴聲清脆漾開,“這個不僅平日傳音,還可...瞬移。”
“瞬移?”
“嗯...”千秋爾食指點向自己,“陸公子隻要傳訊,我可以瞬間來到公子身邊。”
話落,屋内又靜了好一會兒。
這姑娘對自己的心思簡直不能再明白了。
“那,”陸歧真伸出勻稱的指,他确實急需可靠而及時的醫者,“陸某多謝小千姑娘。”
那枚小金鈴铛真被他收下,看着屬于他的清冷指尖包裹住自己的本命鈴铛,千秋爾雙眼幹澀,喉嚨收緊,幾欲露出獸瞳。
她平緩呼吸,頂着灼燙的兩頰擡眸,喊道:“陸公子!”
她好像總喜歡突然間,或忐忑,或興奮地大喊自己。
“...嗯?”陸歧真怕她又說出什麼驚人之言,雖然對她溫柔應聲了,但嘴角弧度有些勉強。
面前的姑娘卻并無覺察,仍眉開眼笑,清清脆脆道:“陸公子,給這隻鈴铛取個名字吧!”她嘿然一笑,食指撓撓臉頰,“我不太會取名。”
她沒說,自這鈴铛歸屬自己起,八百年,無數人、妖、仙豔羨這法寶,她雖為方便聯絡短暫給出過寥寥幾次,但。
從沒讓任何人為鈴铛授名——包括曾與她親密無間的,九重天的現任判官,她當初可是照樣回絕了他命名的提議。
但陸歧真聞言,卻是先仔仔細細看她眼睛,見她雙眼晶亮透淨,無那些黏膩情愫,這才點頭,思索起來。
片刻後,他極輕地晃了下手中鈴铛,聲線低柔:“不若,‘燕呢鈴’如何?”
一股纏綿又溫柔的珍重感,伴随他這聲,彌漫千秋爾心間。
“好啊,好!”千秋爾雙手合握,上身都坐直了,明淨灼灼地瞧向他。
陸歧真微微笑,緊接着一擡手,示意侍女:“付姑娘診金。”
那彌漫心間的綿密春雨,瞬間成了冷凜凍雨。
千秋爾怔住。
縱然說了這許多,他還是要劃清那條線,将這關系幹淨清爽界定:醫與患,提供藥術,支付診金。
明白這又是場婉拒,明白他不想欠她任何可能的情,千秋爾颔首,大方接下侍女遞來的錢匣子,臨走前平靜又丢下幾句醫囑。
待她離去後,陸歧真想:還好那時他見白貓傷勢慘烈,将所有任務暫停,一心隻想着全力照顧她,定要讓她康複,再煥生機,因此隻帶她在府邸與布莊來回,過些安甯日子。
不然...
将她形影不離帶在身邊的那段時光,可夠讓她看清自己的老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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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淩霄氣惱轉了半座城鎮,一隻鬼都沒遇見,心口郁怒發不出去,悶悶不樂回來,卻在宅中尋不見千秋爾,傳去的靈符也無回音。
他便來找陸歧真。
陸歧真才歇下,聞言愣了少頃,喚侍者去尋人,段淩霄見他氣色确實極差,也沒強求,自行離去了。
寂靜屋内,陸歧真坐在床邊,撫摸那顆小金鈴铛,定心沉思。經過方才一遭,他對兩人日後關系的界定,想必她已明了。
她雖熱心快腸,但絕非那等盲目纏人的姑娘,現在,她該是真的要死心,斬斷這不該有的情。
——畢竟他是第二次拒絕了。
那她會去哪呢?
蓦然,一道念頭飛入陸歧真腦海。
他神情哀靜了好一會兒,指腹滾過鈴铛底部的貓爪刻印,微微仰頸,長歎一息。
月色朦胧的屋内,陸歧真徐緩站起身,體内靈息還在不穩沖撞,他握拳輕咳,原地站定緩了緩氣息,身姿單薄,這般站在黑暗裡,有些孤寂之感。
須臾,他忍耐喉間翻湧的血氣,瞧了眼窗外迷蒙的細雨,提傘走向門邊。
罷了。
那就由他。
陪她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