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黃色衣袖随她動作上拉,于是他五指這麼一抓,就撈住了她冰绡似的腕子,指腹下清晰觸到她的脈搏,那悶動的輕顫聲聲如雷,她的悸動燙得他立刻松了手。
可姑娘仍舊捂住他的眼,不放。
陸歧真說不出話了。
片刻後,回過神的千秋爾察覺掌心細癢,明白是他落眼時睫毛無意識的輕蹭,不由想:素來談笑自若,最會妙語解頤的他,怎的也無反應。
千秋爾咬咬唇,更不知該如何收場。
陸歧真心底微微歎氣。
連這幅幻象都送到他眼前,簡直是種催促了。
心思正七上八下,進退不得時,眼前的手忽然撤走。她低垂着眼,也沒看他,隻彎下腰去抱起石碑,好似個犯錯的小孩。
“找到東西了,我們回去吧。”她低低道。
陸歧真柔聲道:“小千姑娘,先處理腳傷吧,不然等下遇到何事也多有不便的。”
千秋爾站在原地,不聲不響。
陸歧真看她腳踝血道淌落,便拉過她坐下,她還是咬唇不語,任他将自己扶去坐上橫倒的樹幹。
陸歧真單膝跪在她身前,翻出她提前給衆人備好的藥包,猶疑兩息,将她腳踝抱上自己膝頭,隻見羅襪浸透了血,已緊黏傷口與血肉牽連。
他皺皺眉,不禁看她一眼,怎麼不知喊疼。
這一路就見她拉着自己靈活奔逃,又跑又跳的,若非長了眼能看見她流血,簡直以為她毫發無傷。
可他擡眼看去,卻見她仍舊低頭,兩條烏黑發辮搭在肩膀,嘴唇抿得隻剩下垂的線條,隐忍而郁悶的樣子。
“小千姑娘是藥師,卻對自己這個傷患很不負責呢。”陸歧真輕歎。
千秋爾睫毛急促顫了顫卻還是沒擡眼,下一刻,腳踝傳來皮肉牽扯的痛感,她才小小吸了口氣。
“疼?”他清朗的聲音溫柔低問。
這溫柔卻讓她心裡有種巨大的失落與酸痛,好似能腐蝕強撐的僞裝,她揣起雙手,指尖盡都探進袖口,沉默搖了搖頭。
陸歧真看她這回避自己的模樣,心中那股掙紮更強烈了。
他還是沒能開口,甚至,有了回絕與那人約定的念頭,但隻一息,這念頭又被他放下。
——機緣,是可遇不可求的,他不該任性。
陸歧真壓了壓眼尾,眸中閃過暗光,他垂下眼,将注意全放在她腳踝的傷口。若他接下來的話會讓日後的她心痛,那麼至少此刻,讓她少受些皮肉之苦吧。
從很久以前,他活着,就注定要傷害、要背叛别人。
千秋爾悄悄擡眼。
月灑清輝,螢火流星,夜風吹得和緩,溫柔是最無知無覺的蠱惑,惹人失神,令人甘願迷醉。
斯時世間一切,都不抵眼前人的專注。
他眉眼靜谧,指尖動作輕柔而細緻,那種對她傷口的耐心簡直一瞬就将帶她回數月前,帶回炎夏那場暴雨中的紅花林。
她經曆蝕骨鑽心的疼痛掉入凡間,她遇到的第一個人,就是他。
他這個好人。
他帶她回家,日夜照料,形影不離。他圖她什麼?一隻平平無奇傷重瀕死的白貓,他能圖她什麼?
千秋爾不覺眼角濕潤,手指甚至下意識顫抖擡起,想要觸摸一下這個在她心尖上的人。但指腹互碾,她狠狠一皺眉,忍住了淚,收回了手。
他。
他明确表達過對自己無心思。
千秋爾一口咬破嘴唇,腥甜漫溢口腔,咽入喉嚨,可這銳痛與血色卻越發清晰了她的心事:她騙不了自己。
喜歡他。
想要他。
如果可以,隻想進攻他,絕非回避。
不知不覺間,千秋爾貓耳露出烏發,長尾悠悠垂落,方才頹然的雙眼,這當頭有短瞬豎起獸瞳。
陸歧真這是第二次碰她腳踝了,纏紗布時,望着她瘦削白皙的裸足,他不由想起昔日在紅喜鬼花轎中的驚險:這家夥一腳就踹上自己,雖是演戲,但兇的時候是真兇。
思緒稍停,他睫毛陰影下的瞳仁微晃。
從方才某時開始,他就察覺她灼目的視線,沒理會,誰曾想那視線愈發熾熱,真叫人難以忽視。
陸歧真輕歎一口氣,索性看向她。
她支起沒受傷的右腿,臉頰磕上右膝,眼珠黑黝黝,純稚而認真地望着他。夜風吹起她的長發,雪白的絨毛耳尖抖了抖,月光下,她皎潔得如一隻精靈。
陸歧真莫名被這一幕奪了聲。
卻是她先開口。
她望着他,帶絲無奈,仿佛繳械投降了:“我果然還是好喜歡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