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顧。
照顧什麼。
她心底譏笑,面色卻哀婉,深深看了眼父親的牌位。
爹爹,您死前又做錯了決定。
“表妹,夜色已深,早些安寝吧。”段淩霄看她臉色不好,擔憂她是觸景傷情。
他音色清冷,性子傲寒,很少有這麼溫柔說話的時刻。當下,段臨仙轉過臉望他,燭光下,少年鋒利的眉眼含着真切的關懷,眼有暖意落向她。
但這沒什麼稀罕的。
段臨仙不在意男人的溫柔,更不在意所謂的特殊對待。相反,她厭惡這些可有可無虛無缥缈的東西,她在意那些安身立命的。
“好,表哥,你也是。”段臨仙面上是适宜的淺笑。
段淩霄手執宮燈送她回屋,一路上,兩人凝望段府舊景,無人出聲。走過曲折長廊,看着昔日段父曾走過的地方,段淩霄眼角泛起濕意。
如今的段府太大,讓人心底愈發空落。
為何還會空落?
分明表妹已尋回,她已在自己身側。
段淩霄泛紅的眼眶裡淚光一顫,下意識看向左手,那處仍舊綁縛繃帶,遮住了某朵燙人心口的紅梅。
千秋爾。
一個亟待從他生活中抹去的名字。
段淩霄深深吸了口氣,眉眼戾氣陡生,他齒關一緊咬破了舌尖,這銳痛刺破黏膩的心緒,讓他的意識銳利清潔起來——他不可留戀那人。
“表哥,到了。”段臨仙停在房門口,向他微微一笑。
段淩霄回之一笑,隻是他甚少有大表情,因此這笑意不過嘴角輕淡彎起。他溫聲道:“明日去尋幾個丫頭給你,照料你平日生活。”
她還将自己當那個需人小心看護伺候,十指不沾陽春水的!實則她這雙手早就沾染不少血污。
段臨仙莞爾:“表哥安排就是。”
言罷,款款走進屋内。
段淩霄提燈轉身離去,才走到廊角,靈符燙了下。他腳步微頓,指尖蓄起一抹靈力探入,待察覺到是誰的消息,他指尖微微發麻,眼底光芒驟亮。
不,不行。
段淩霄又将那喜悅克制壓下。
他決定,從不及時回她消息開始,将她從自己生活中剔除。段淩霄松開按上靈符的指尖,抿直唇線,臉色冷漠走入夜色長廊中。
一步,兩步...
第十步時,他停下,仰頭凝望前廳房檐。
圓月高懸,清輝下的飛檐暗影凄冷而唯美。他微微眯眼,仿佛可見往日裡,那鵝黃衣裙的女子小心湊近與自己并肩坐着,兩人在月下結契,從此花開兩朵,烙印半邊。
是生死互曉的滾燙契約啊。
段淩霄眉心掙紮微蹙,月光裡,微擡臉龐,眼梢淌出皎潔的哀矜。他輕呼一口氣,終還是按捺不住多一息的忍耐,點亮了靈符。
“阿段!”
先是一聲清脆熟悉的呼喊,乍響在夜色裡,将他的心高高吊起。
“咋樣啦,你跟表妹定好日子沒?”
心急速墜落。
段淩霄捏着燈柄的手猛然收緊,吸了口氣,然而落眼瞧見靈符就更覺不爽——千秋爾将鈴铛給了那個拒絕她多次的小白臉!
他捏住靈符,慣常的清冷不再,少有的溫柔不再,從無人見過的孩子氣性全部洩露:“千秋爾!你知不知道...”
他眼睫眨動數下,沒想出什麼狠話辭藻,隻氣呼呼道,“你知不知道這個時辰傳靈訊很不禮貌!”
“跟你講什麼禮貌啊。”那邊回得很快,語氣懶散含笑,“好吧,我知道問你婚事,你害羞了。那等你聯系我好了。”
段淩霄攥緊靈符,嘴唇動了又動沒說出話,最終扔下宮燈,低靡而随意地坐上石階,捂着額頭有些洩氣。
良久良久,他聲線微啞開了口:“可不可以教教我,如何像你這般...”
“我什麼。”千秋爾等了等,問。
段淩霄卻沒能繼續說下去,突兀地切斷了靈符傳訊。
夜風寂寂吹過,少年墨色衣擺飛揚,手中青黃色的靈符随風晃動,春雪面容滿是寂寥。
如何像她那般說散就散,輕巧灑脫。
段淩霄輕吮還在冒血的舌尖,腥熱的鹹澀散漫口腔,他仰頸看向枝葉間的月光,微微一笑。
雖不能如她那般快速斷情,但他。
隻要如常度日,日複一日,終有一天,也能忘記這段時光吧。
可這滿心陷入自己惆怅中的少年,卻沒注意那最是叽喳的姑娘,曾在靈符另一頭安靜等待他的欲言又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