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臨仙坐在屋内,桌前燭火下她的面容靜美,隻眉眼間的肅穆之色令人不敢亵渎。她執筆疾書,細細羅列出之後行動的每個計劃節點,每樣必備物品。
這幾日,她已從段淩霄這裡得知千秋爾與陸歧真之事,這便宜表哥可能沒意識到自己在講述時,對陸歧真情不自禁流露的微妙敵意。
段臨仙可不管她們三人是何關系,她隻篩選出自己所需的有用信息。
——陸歧真雖是個畜.生,但确實知恩圖報。
他想報答千秋爾。
想到離開人間林時,兩人已然成對,段臨仙搞不懂陸歧真是否要以身相許,反正他現在還沒對自己出手,約莫是想幫千秋爾了結卷軸契約,還千秋爾自由。
即是說,陸歧真也在等待她成婚。
好啊好啊,都想拿她報恩。
那這一下,對付三個讨厭的人,想到她們失落的樣子,真是解氣啊。
段臨仙列好計劃,仔細檢查了遍,又掏出地圖。她凝眉專注,腦中缜密列出線路,指尖按着地圖上的線條起伏移動,又備選了十餘條退路。
畢竟陸歧真的手下可不算好對付。
不覺間夜色已深,段臨仙打了個哈欠,心寬地決定先休憩。她收好紙張,謹慎地塞入懷中,一邊用指尖通着頭發,一邊困倦地耷拉眉眼走向床邊。
唯一的遺憾就是。
她在人間林趁亂從陸歧真身上搜刮的東西,後來兩人單獨在無音寺時,又被他全部奪回了。
段臨仙冷笑一聲,拉過錦被睡去了。
無妨,再大的逆勢,她都信任自己可以度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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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在甜盈齋裡,陸歧真無視周圍客人暗中打量他的眼神,垂眼捏着湯匙,眼梢帶着輕柔笑意。
在這些打量的目光裡,有一道可謂情緒複雜。
陸歧真撩起眼皮,隻才将目光掃去一眼,那靠在出餐窗口的紫衣身影便一僵,側過身藏入暗處。
“安安,這個也好好吃呀!”千秋爾坐在他對面,笑眯眯夾了塊蜂蜜甜酥喂來。
陸歧真彎眼一笑,清隽的身姿傾過去,沖她張開優美的嘴唇。
“那可是一頓就能吃下一頭豬的妖啊!”客人們低低竊語。
他們來這甜盈齋,不僅是為那美味多滋的佳肴,還為一睹這店家非凡的容顔,誰知今日一來,卻率先見個恍如仙人的客人。
竟連客人都這般貌美!
隻是這俊美公子是同一女子來的。而這女子甫進門,便被門口照妖鏡映出妖相。落座後,這女子吃相更是狂放,愈發襯得對面公子俊雅脫俗,風度翩翩。
衆人心底不由道:公子,你若是被壞妖怪綁架了,你就眨眨眼啊。然這公子眨眼時,卻是脈脈濃情,徑向着那女妖。
“東家也快些上樓吧,莫讓那妖怪見你相貌生了觊觎心。”一名堂倌走來,站在雲渺身後道。
這堂倌那日并不在場,因此不知雲渺與千秋爾之事。
雲渺收回向大堂偷看的目光,聞聲轉頭。
他今日身着海棠紫寬袖長衫,腰束玄色忍冬紋腰帶,寬肩窄腰,一身秀雅的英氣,長發仍是編織數股小辮,由紫色發帶纏繞發間,整個人較之先前的豔麗,便多了些神秘。
“胡說什麼呢?”雲渺斜眼瞪去,從側門上了樓,“将二樓開放出去,先請靈貓姑娘那桌上樓。”
他可看不下去這群家夥對他恩人的胡亂編排了。
什麼叫被她觊觎,那是得她青眼一顧,合該上高香感恩三生有幸!
千秋爾吃得正歡,見小二微笑跑來主動提出領兩人去雅間。這好啊,在屋裡總比大堂舒适。更别提這些人族看自己的目光,啧啧,仿佛自己拐走了他們族花似的。
千秋爾端起甜糕,噔噔噔上了樓。其餘食物皆由堂倌托盤送來。
她知曉這是雲渺的安排,本以為上來能見到他,誰知二樓走廊悠長曠靜,毫無人蹤。
陸歧真跟在她身後,嘴角笑意愈發幽深。
那晚,千秋爾無意的話算是點醒了他——既然這少年容顔驚人,又心儀千秋爾,那他何不成人之美呢。
畢竟說到底千秋爾對他有恩,而菩薩淚的使用又需千秋爾的藥術,他不能跟她鬧得太難看。更加之,還有小沙彌那般笃定的預言。
——她會厭棄他的。
陸歧真思來想去,讓她更快厭棄自己,又不至讓她太傷心的法子,便是讓她主動見異思遷,三心二意,抛棄自己。
來到雅間,千秋爾與他嬉笑晏談,兩人柔情蜜意說了會話,陸歧真便施施然一笑尋個借口走出。
他尋來一名堂倌,微笑直言:“我要見你們東家。”
堂倌知曉東家對這桌客人的在意,便點點頭,領他去了二樓盡頭的房間。
雲渺看着面前的男子,袖中手指互握,青澀的面龐強裝鎮定。
兩人從見面第一眼,便不言語互相凝視。
——真是有副好相貌。
“我與她也是才在一起。”陸歧真拉開椅子坐下,先開了口。
雲渺脊背不禁挺直,漆黑的瞳仁這刻微微睜圓,有些小貓機警的神态,日光從窗外灑入,照得他發間的紫色綢帶閃爍迷離光芒。
陸歧真笑吟吟望他,少年人的眼睛清澈分明,什麼情緒都掩不住,一看便知底。
他心口有短瞬窒悶。
——這種人,跟率性坦蕩的千秋爾才最般配吧。
兩顆同樣金燦、明亮的心,相遇時該是何等璀璨。而非他,他這等來自幽黑深淵的髒物。
“我知曉她救了你,你對她也是有些念想的。”陸歧真緩緩開口。
雲渺臉色羞紅,微垂頭,然而嘴唇抿了又抿,卻沒吐出半句否定。
陸歧真半擡眼,瞧他這副含春嬌羞的模樣,也是詫異他竟不對自己掩飾下——雲渺會在杜昭然面前否定,也可能會在千秋爾面前否定,然不知何故。
他唯獨不想在陸歧真面前如此。
陸歧真輕歎,看向窗外晴日下的連綿屋宇:“你知道嗎,她也是我的恩人,我無以為報,因此隻能...”
他說自己對千秋爾以身相許,但在一起後卻覺這般毫無真心的關系并非他所求,可一步錯,抽身已難,又實在不願寒了恩人的心。
所以...
“所以能否請你...”真要說出口,陸歧真也有些羞赧,他偏過頭,輕咳兩聲,“請你适宜撩撥下她。”
雲渺霍然擡眼,極度震驚下瞳仁清晰顫動。
他如何也想不到情敵會是這态度啊!
陸歧真兩頰微燙,他也覺着此舉荒唐,可日日欺瞞做戲更讓他心緒缭亂,甚至多個瞬間他已分不清自己是戲裡戲外了。
陸歧真道:“我會給你們制造巧遇與相處的機會,等她中意你時,我亦會讓她毫無愧疚地離開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