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渺咽了咽口水，放在袖中的手小幅動了動，吐字直白：“陸公子，你是讓我勾引她千秋爾，對嗎？”
陸歧真本是心底感歎他的直接，正欲點頭說話，卻忽地雙眼輕眯。他一擡眼，桃花眼漆黑，筆直盯向對面眼神堅定的臉紅少年。
陸歧真倏然起身，一把攥住他手腕，五指緊收。
雲渺擡腕掙紮，奈何他隻是個凡人少年，如何也掙不開這活了百餘年的修士，還反被他強行掰開握成拳的手。
少年白皙的掌心内，躺着塊八角琉璃石。
“留影石...”陸歧真輕笑捏起那塊石子，靈力探入其中确認尚未留存圖景，擡眼望他，“你倒是比我想的要複雜些。”
方才若非他及時察覺室内空氣波動——畢竟修士五感遠超凡人，而兩人又身處相對寂靜的空間——還真叫這小子錄下關鍵證詞了。
雲渺咬牙瞪他，毫不遮掩怒火，不放棄地甩動手腕意欲掙開他，陸歧真冷冷一笑，又狠攥了下他腕骨，這才松開。
少年的袖口在掙紮中垂落到肘部，露出珍珠白的小臂，陸歧真後撤身子時，餘光瞥去一眼，隻見他這麼一會兒就手腕浮出青紫淤痕。
他正想感歎這人皮膚細嫩，千秋爾約莫喜歡，卻又見少年手腕内側有朵朱紅絢爛的寶相花紋。
“你不是個好人！”雲渺疼得冒出生理性淚水，眼中卻是兩團燃燒的火苗，他扯下袖口憤然起身，“我要告訴恩人，讓她離開你！”
“那就多謝了。”陸歧真語氣不鹹不淡，甚至還對他微微一笑。
雲渺更氣惱了，大步上前拉開房門。才走出門，便瞧見前方不遠處，鵝黃衣裙的女子手托瓷碟，邊吃糕點，邊歪頭瞧壁畫。
這條長廊上皆是雲渺親自設計并繪制的壁畫：雲海翻騰，仙島缥缈，長有潔白羽翼的數百女子翺翔天際，大地百花盛開，萬物蓬勃生長。
一切都生機盎然，畫面絢麗而神秘。
此前，他便是為了專心完成壁畫，才始終沒将二樓對外開放。
雲渺擡腿向她跑去。
千秋爾聽見腳步聲，轉臉看來，她含着甜糕的臉腮鼓起，貓眼水汪汪，兩條發辮垂落肩頭，在日光下散發金紅色澤。
她方才正沉浸在壁畫中。
這一擡眸看見紅着眼眶急匆匆跑來的少年，莫名心口抽痛，一下下竟就無法止住，仿佛靈魂在哽咽。
告訴她。
她對不起這人。
而這個被她深深對不起的人，奔過壁畫上寂靜的千載，還在毫不遲疑地向她奔來。
這感覺來得毫無道理，又實在洶湧。
千秋爾咀嚼的動作一頓，眉心緊皺按上心口，眼眶簌簌掉下淚來。
少年來到她面前了。
走廊花窗透入清沉的光暈，千秋爾擡起頭，眼梢挂着淚，望向氣息微喘的他，兩人四目相對，皆有片刻沉默。
對視的眼中，什麼湍急而過，卻無法被意識捕捉。
千秋爾問：“這是誰畫的？”
雲渺随着她指尖動作看去，凝向繁美旖旎的衆生壁畫，這一刻，忽然将那點子才得知的男女龌龊忘記，隻覺心口清淨安甯：“我。”
“你為何會作這畫？”
“我不知...”雲渺低頭，指尖抵上鬓角揉了揉，“自幼總會夢到一些碎片。”
“你知道畫上女子是何族嗎？”
雲渺凝視壁畫上的白羽女子，她們或坐在樹梢，或飛過河邊，抑或展翅懸立明月前，他眼神放柔，語氣向往：“知道，是羽族。”
千秋爾盯着他：“你夢裡也有羽族？”
“我在書上看見的。”雲渺眼神悠遠，似乎在出神暢想，嘴角泛笑，“書上說她們聖潔吟唱，淨化執念，在輪回中守護衆生心念，這讓我覺得好美啊。”
千秋爾放下按在心口的手，那種詭異的痛感終于退散，她将此歸因為這壁畫強大的引人入勝能力。
雲渺眼中的夢幻感也淺淡了些，凝出專注的目光，極為認真看向她。
千秋爾不喜這太過濃郁的眼神，身子朝後一仰，從他肩頭看過去，喊道：“安安！”
陸歧真不緊不慢走着，根本不在意匆匆跑來告狀的少年，聞言，沖千秋爾莞爾一笑：“來了。”
雲渺被她這聲喊喚醒，再看那溫文爾雅的男子微笑走過自己，擡手便将千秋爾攬入懷中，更覺憤慨。
“恩人姐姐，他，他...！”
“别喊姐姐咯，我妖齡八百多，都可以做你祖姥姥了。”千秋爾笑着提醒他，拍拍陸歧真肩膀，“他啊，他是我道侶哦。”
“不、不是...”雲渺看她會錯意，急忙開口。
“怎麼不是？”千秋爾有些過分地較勁，她才跟陸歧真在一起可半點聽不得這種否定，“我好不容易追到的，難不成是你道侶？”
陸歧真微蹙眉，好笑地拍她腦袋：“好啦，爾爾，我們回家去。”
“嗯嗯！”千秋爾往嘴裡塞完最後兩塊甜糕，與他牽手走下樓。
她知曉陸歧真去找雲渺了。
雖不知兩人談了些什麼，但說真的，千秋爾心裡并不太在意這種事——她實在是個很少恐懼的人。因無恐懼，便少了很多對人的猜忌，尤其是對愛人。
眼看她們相依偎下樓了，雲渺急得直掉淚，跺跺腳又追上去：“恩人，有句話我想與你單獨說！”
慌亂中，他還記得她方才的忌諱，将嘴邊的“姐姐”二字咽了回去。
他臉色泛紅，語氣急切，目光灼灼看着千秋爾。
陸歧真氣息沉靜，扯了下千秋爾袖子：“爾爾...”
千秋爾颔首，安撫看他一眼，望向雲渺：“若是無法當着我道侶面說的話，我也不便聽哦，小孩。”
最後二字輕柔，卻讓雲渺原地愣住。
千秋爾見他無話，笑了笑，與陸歧真轉身離去。
長廊空靜，光塵浮動，壁畫展開如寂然的畫卷。
雲渺站在這幅千年畫卷前，垂頸低頭，淚水滴滴滾落，滑過白皙的下颌，沾濕櫻粉色的嘴唇。
他才不是小孩。
人妖兩族細究下來生理不同，如何能輕易比較年齡？再說，縱然年齡有差，他活着，她也活着，她們遇見了，這就足夠緣由讓他去愛她！
雲渺拳頭一握，疾步追下樓去。
大堂内客人散了幾桌，他喜愛的女子正與另一男子牽手走過門檻，而那男子，并不珍重她，不真心待她！
這怎麼可以！
“他讓我勾引你！”雲渺踩過最後一節樓梯，握住扶手直言喊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