涼夜皎皎,屋内龍鳳喜燭搖曳,貼在窗棂上的猩紅“囍”字在夜風中發出沙沙簌簌的響動。
段淩霄走進新房。
紅紗床幔兩側挂起,那端坐床畔的女子雙手交疊膝頭,牡丹花繡邊的大紅喜帕垂落,遮住姣好面容。
段淩霄站在原地,竟有些下意識想要後退,可隻一瞬,他旋即想到義父臨終所托——表妹是他今生的責任,是他理所應當去護佑之人。
段淩霄邁步走去。
前三步還有些遲緩,此後每步愈發沉穩。
——事到如今,還有何好猶豫不決的,擔起責任就是。
段淩霄走到床畔,輕喚了聲:“表妹。”
那女子仍靜坐不動,不發一言。
段淩霄沒多在意,伸出冷白長指捏住蓋頭下緣,緩緩挑開。葳蕤燭光中,少年臉色平靜,隻眼底隐約晦暗。
然當那喜帕下露出女子面容時,他瞳仁皺縮,驚問:“怎麼是你?!”
原來這坐在床邊的喜服新娘,竟是段臨仙身側的侍女之一。眼見侍女含淚無法說話,段淩霄神色一凜,指尖飛快彈出靈光,解了封言術。
侍女行動恢複,噗通跪倒在地,哭喊:“奴婢不知為何會如此,意識清醒時就在這了!”
她都不知曉自己何時失去意識,又是怎麼被穿上這身衣服的,隻知再次醒來,睜眼就是紅壓壓的一片,臉容被掩蓋在喜帕下。
...
夜沉如墨,丹楓的某座客棧内。
千秋爾趴在窗扇前,手邊放着一紙卷軸,她托腮凝望天際明月,雙眼輕眯。
今日這小子大喜之日,不知天宮中的姒坤可有看到。
“爾爾,想什麼呢?”陸歧真從後走來,手中拿了塊幹燥的毛巾,“夜裡風涼,你這頭發也沒絞幹。”
千秋爾循聲回頭,披散的長發拂過夜色,微微潮濕的香氣散逸開,她一把扯過他手腕,将溫緩走來的人迅疾帶至身邊,額頭抵上他胸口:“好喜歡你...”
陸歧真愕然睜大眼睛,鴉色長睫急促顫動,看起來頗為無措,白皙的耳廓幾乎是瞬間通紅的。
她總是...毫無預兆就向他表白。
“要你抱我。”千秋爾癟嘴看他,視線掃了掃他垂在身側的手,拿額頭撞他胸口表示催促。
陸歧真垂眼,看向那雙明淨坦蕩的貓眼。
她連撒嬌、索求都這樣直接,她的心意從不對他藏半分。她不用他猜,她知道自己希望被如何對待,她就大大方方告訴喜歡的人。
陸歧真不覺一笑,指尖輕輕摸過她鬓發,那輕緩溫吞的動作有種彌足珍惜之感,令她很是享用地微眯眼,嘴角翹起。陸歧真見狀若有似無歎息,低頭摟住了她。
這一刻,那時時監管自身的凜冽意識退了場,他不願多想他的溫柔出于什麼。
就将一切,統統歸為身在戲中的無可奈何。
夜風習習,兩人倚窗相擁,陸歧真一手摟她,一手捏着毛巾擦拭她長發,來到鬓角處時,見她額邊别着兩枚虹光流動的蜻蜓發卡,輕聲道:“平日不常見你戴這個。”
千秋爾摸了摸發卡,扁嘴道:“因為喜歡又讨厭。”
“嗯?”陸歧真失笑,“這是何意呀?”
千秋爾看他笑容,桃花眼精緻深邃,嘴唇殷紅芬芳,惹得她不由雙眼發直盯着他,陸歧真面龐又燙了些,帶點小抱怨,道:“爾爾啊,回神。”
千秋爾咽咽口水,捏了捏他的腰,道:“這發卡我喜歡,但做這發卡的人,卻讓我有點小讨厭。”
陸歧真愣了下,問:“是何人?”
千秋爾又摸了摸發卡,下意識扭頭看向窗外明月,道:“這發卡是我早年間的玩伴送我的生辰禮,後來我們不歡而散了。”
“玩伴...”陸歧真摸過那晶瑩剔透的發卡,語氣恬柔,“爾爾這麼好,那就是他的遺憾了。”
“嘿嘿。”
“爾爾生辰是何日?”
“十二月十九。安安呢?”
陸歧真唇瓣輕動正欲回答,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言行有所失控,他撫摸千秋爾長發的指尖停下,思忖是否說個假信息,這時,窗下傳來一聲高喊:“小千!!”
千秋爾轉頭望去。
這座兩層客棧臨湖,那少年一身大紅喜袍,站在湖邊仰頭看來,面色焦急。
正是給千秋爾發靈符,卻無人理會的段淩霄。
...
屋内,三人圍坐四方桌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