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良曦面色煞白,胸腔痛徹,卻還是沒躲開半寸,仍老老實實跪于她身前,傻乎乎問:“姐姐...為什麼啊?”
聞言,那隻沾滿鮮血的鬼爪,遽然停住。
陳妙和猛一掀眼。
她凝視面前這雙殷殷懇切的眼,腦中無數畫面湧來。
人族堕鬼會先來到鬼域的斷命城,這一處野鬼叢生,同族相食,黑暗至極。然唯有活着走出斷命城,才算正式入鬼道。
陳妙和便在此遇到陳良曦。
彼時這個性情直爽粗粝的女子,初到鬼域徒有一身蠻勁,起先倒能打退些許惡鬼,可對方隻要動腦設點小計,她便被玩得團團轉,性命幾度垂危。
那日,陳良曦被數隻惡鬼圍困,壓于身下受啃,正奄奄一息時,陳妙和出現了。
陳妙和獨自在斷命城厮殺活命,早就被消磨得無多少善心。她救下她,隻因享受那刻——
她如天降神兵站立,俯視地面狼狽的陳良曦,而後者擡起劫後餘生的雙眼,惶恐地看向她。那逐漸燃起亮光的,虔誠的眼,讓陳妙和心底的巨大的虛榮空洞瞬間填滿。
從此,陳良曦緊緊跟随陳妙和,一口一個姐姐追喊——這稱呼,是兩人共度浮萍艱難的時日,最具象的親昵。
後來陳妙和修為暴漲,壯志也膨脹生出,言欲集結地鬼,由她做統領,陳良曦做将軍,與不可一世的天鬼分庭抗禮。
但萬千地鬼對此嗤之以鼻,唯餘陳良曦面露紅光,在陳妙和侃侃而談時炯炯凝望她。
陳良曦并非貪圖那虛浮的将軍一位,她隻是——
憧憬她的憧憬,夢想她的夢想。
但此後她再喊陳妙和“姐姐”,便會被對方糾正:“不許喊我姐姐,要稱呼主子。”
陳良曦個性笨拙,受了提醒還總喊錯:“姐姐,快看,我今日與城口的二癞子扭打,我打赢啦,搶到眼珠子啦,給姐姐先吃...啊姐姐!”
她興高采烈捧來熱乎乎的眼珠,話音未落,人就被狠狠抽了響亮一巴掌。
“說了多少次,要喊主子!”
陳良曦被抽得摔倒在地,門牙掉了兩顆,痛得眼淚直掉,還是沒讓手心的眼珠掉落,委屈巴巴遞給她:“姐...主子,主子,給你吃。”
陳妙和看她差點又說錯,實在嫌惡她蠢笨,但眼珠的确美味,便接過服用。而那陳良曦頂着紅腫流血的臉,看到姐姐享用美食,便咧着嘴幸福地傻笑起來。
——她堅定不移跟着她。
可事實證明,她跟錯了。
陳妙和空有抱負,卻無領軍之力,她欲念重,重到駐地被敵方包圍,還在洞房中執着于得到一個男人的屈從。
“曦曦...”陳妙和低喃,渙散的眼神重新凝聚,看着面前的女子。
陳良曦聽這聲稱呼,被捅裂的胸口也不痛了,歡快笑喊:“姐姐!”
姐姐都數百年沒這樣喊過她了,她可太高興啦!
陳妙和掃了眼她胸口血洞,又落回她燦爛的笑臉,默然少刻,問:“你怎麼...還是這麼白癡?”
一語作罷,她倏然回過身,盯向百丈外的岩石。
齊驚風與她遙遙對望,拿不準她是否察覺自己的存在,皺眉點動指尖,可陳妙和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失去意識,任他操控。
陳妙和站在風中,隻覺心口有異物扭動,攪擾得思緒混亂,意識模糊,她利爪細長,猛地擡手刺入自己血肉,以痛醒神,斥罵:“幹你爹!齊不舉,敢不敢出來與老娘過幾招!”側頭,吩咐陳良曦,“你率部衆即刻撤退,莫要管我。”
陳良曦滿面淚痕,呆呆看她:“怎、怎麼可以?!”
這傻樣又氣到陳妙和,她待要開罵,卻見巨岩後走出一人。
陳良曦瞬間起身,搶步上前,挺着血洞胸口站于陳妙和身前,抽出刀,一副凜然護主姿态。
“滾遠點!”陳妙和一腳踢去,“撤退,回去把你那血赤糊拉的胸口給老娘補好!”
陳良曦卻腳步不動,仍手握大刀,緊緊盯視出現的男子——她直覺到這是個修為高深的對手,會對陳妙和不利。
陳妙和看着她背影,眼眶微微發熱,嘴上卻冷嗤:“蠢狗。”
“的确是蠢狗。”齊驚風冷笑,五指微屈,注視陳妙和驟然痛苦的臉,“她選擇跟随你這個叛徒,果然喪家之犬手下也就隻有這種無腦的畜.生。”
“叛徒?老娘從未效忠你!”陳妙和擡手攥住陳良曦肩膀,纖細的指尖注入純厚修為,便将健壯的她輕巧推向身後,睨視前方的齊驚風,緩緩道,“我隻忠于,我自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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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搞沒搞錯,我可是啾鳴海一美啊!不讓我進去?”
豐腴城門口,排隊入城的人群熙熙攘攘,千秋爾沖守衛喊道。
在她身後,兩個采花賊得意憋笑,段淩霄則是皺眉沉思。
這豐腴城規則怪異,凡是入城參與選美的,須得經過容顔檢驗,隻有隊伍中女子容貌達到或超過基準線,才可入城。
即是說...
她們這一女三男的隊伍裡,那女子...咳,也就是千秋爾,她的臉不達入城标準。
“是的,姑娘,抱歉,您不能入城。”守衛微笑。
千秋爾小嘴一撅:“這位大哥,你再好好看看我呀,我哪點不美啦,嗯?”
守衛咳了一聲,盯着千秋爾囑道:“姑娘,我們是豐腴城的守衛。”
“...嗯?”千秋爾歪頭,“何意呀?”
守衛笑意微妙:“意思是,平日對我等使用美人計的不在少數,奈何她們姿色不夠,這美人計便也不夠名副其實,恐隻能算東施效颦...”
“啊呸,閉上你的豬嘴!”千秋爾一口罵道,食指一下伸去,“有能耐你飛升去天,開開你那井底之蛙的眼,再來瞧我是否最美,爾等凡夫俗子不識仙人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