亥時,天邊弦月高懸。
通往溫泉小院的林道内四下阒靜,道旁嶙峋優美的假山上,坐着一抹蓮紅色身影。此人單手托腮,眉目豔麗,面紗與裙擺随風輕揚,身姿靈動又妩媚。
山莊内的巡查小隊途徑此處,見狀呼吸微凝。
他們常年在山莊當值,早就在這美人雲集之地練就一雙毫無波動的眼,可眼前這月下花仙的存在,仍讓衆人原地愣住。
桃伯桃看這群男人呆望自己,低頭一笑,露出面紗的雙眼風情潋滟,帶着甜蜜的促狹,令人更覺失神。
“還看?”他開口,那聲音也是空靈柔軟,讓人如聽仙樂的。
桃伯桃啧了聲,眼角笑意散盡,正欲出手,卻見面前的侍衛接連倒下,伴随高大的男人倒地,視野開闊,現出了身後的黃衣姑娘。
千秋爾手捏一枚飄浮白煙的鈴铛,嫌棄地看向這些男人,沒忍住踢了一腳。
“姐姐!”桃伯桃從假山上站起,笑眼彎彎,“你來啦!”
千秋爾甩了甩手,迷煙盡數斂回鈴铛,她邊扣鈴铛邊朝池邊走去,跨過浮出池面的兩三塊岩石,來到假山後清幽寂靜的另一邊。
桃伯桃随她轉身,輕盈一躍落到岸邊,眸子晶亮亮看她。
這裡被假山圍繞,身後是花叢灌木,隐秘僻靜,正适合談話。千秋爾彎腰,意欲坐到石墩上。
“我給姐姐擦擦!”桃伯桃伸手阻攔,殷勤地捏起袖口擦淨石面,站直身子眼巴巴看她。
千秋爾睨了他一眼,他對上視線立刻嘿嘿笑起來。
“面紗摘了。”千秋爾道。
“好呀好呀,姐姐。”
“什麼姐姐,差輩分了。”
“好呀好呀,小祖宗。”桃伯桃絲滑接話,扯下面紗,團成團塞入袖口。
他動作粗粝,可那面紗下的臉卻極其精細,白如凝脂,皮膚光滑,漫不經心的笑便足夠令人失魂奪魄。
千秋爾想到方才那群“身經百戰”的侍衛,還沒見她摘面紗就走不動道。
“男女通吃哦。”千秋爾撇嘴嘀咕,坐上了岩石。
“蒲柳之姿罷了,小祖宗謬贊。”桃伯桃露出貝齒一笑,蹲下身去捶她的腿,歪着腦袋,笑容燦爛又乖巧。
“你這是作甚?”千秋爾别過膝蓋,“說正事。”
桃伯桃撓了撓鬓角,垂眼輕聲:“桃桃錯了。”
“錯哪了?”
“桃桃不該脫了衣服抱你。”
還真是直白啊。千秋爾手捂額頭:“你這次倒是開竅了。”
“是大哥幫我開的竅。”桃伯桃嘟起嘴,扯着袖口道,“我問家裡大哥,大哥告訴我,不該如此對待女子。”
“也就是說,你并不明白?”
桃伯桃也是個性情直爽的,他将眉頭一蹙,洩出點點怒氣,誠實問:“這不可以嗎?我們之前還脫光光抱着玩嘞!”
“我才沒!我穿了中單。”千秋爾急忙澄清,又歎口氣,“以前可以,現在不可。”
“不對,以前也不是可以,而是能忍受。”
桃伯桃訝然,撇嘴問:“你說忍受?原來你那時隻是在忍受我?”
“不然啊?”千秋爾瞪大眼看他,“我那時可是掉入鬼族的俘虜啊!”
桃伯桃皺眉,嘴唇抿直,眼底泛淚:“可我卻沒有一日将你看做俘虜,我以為我們是赤誠相見的好友。”
你沒有就怪了。
千秋爾也懶得戳破他,她算是看出來了,這桃伯桃有時都不是刻意演戲,而是本能就喜歡随口胡扯,享受掉入某種狗血情境的快.感,簡而言之,戲瘾入骨。
千秋爾撿起石子朝池中丢:“輕浮與天真,你自己選一個吧。”
桃伯桃吸吸鼻子,語氣可憐:“小冤家,我不明白,隻對你一人輕浮還叫輕浮嗎?”
千秋爾回頭怒吼:“放屁!我不願意你這樣,叫你輕浮都冤枉這詞了!幸好我是沒心沒肺的妖,如換做人族女子,指不定受不了你這屈辱做出何事呢!”
桃伯桃被吼得肩膀一顫,低頭盯腳尖,怯怯道:“知道了,别兇桃桃。”
“對啊對啊,别兇桃桃。”他又擡頭對着虛空說道。
千秋爾看他一人演雙簧,無語地抽動嘴角。
桃伯桃面對她的嫌棄也隻是吐舌一笑,拍拍袖口坐到她身邊,雙手托腮:“好吧,我天真。”
“我不看重身體曝露,不覺着那代表什麼,從小就喜歡光着身子到處跑,成為所謂尊貴的聖子也是如此。師父師兄為此狠狠訓斥過我,随着成年,我更加不被允許如此。”
“有人認為我浪.蕩,有人認為我癡傻,直到我遇見你。”桃伯桃扭頭看向她,眼中清明沒有半分旖旎,“我以為我遇上了另個光身走天下的玩伴。”
他笑了笑,苦澀之感轉瞬即逝,拍手歡快道:“無妨無妨,世間遊戲還有多種,我們以後玩别的!你很喜歡你的陸公子,嗯?”他按上腰際的傷口,“至少疼痛讓我感到這點。”
“是的,非常喜歡。”千秋爾點頭,指了指他的腰,“傷好了?”
“差不多。”桃伯桃捂着肚子沖她眯眼笑起來,幾分傻氣。
千秋爾看他這神情,軟下語氣:“也許我那時不該對你出手這麼狠...”
“你就該狠!”桃伯桃豎肘握拳,笑看她,“我喜歡你對我生氣,那樣我才明白自己惹怒你了,我才能改正啊。”
千秋爾愣了愣,不由擡手摸了摸他發頂:“看來你是真心與我結交。”
“當然。”桃伯桃十分享受被撫摸,眼睛歡喜眯起,“不論性别、種族、身份,我隻認你是小冤家啊。”
千秋爾撫摸的手頓了下,低頭一瞧,桃伯桃正笑意明媚看着她,她也彎彎眼角笑起。
“你們在做什麼。”這時,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從上空響起。
兩人仰頭看去,隻見月色空濛皎潔,黑衣少年站于假山之上,居高臨下睨視過來,眉眼清冷而倨傲。
桃伯桃眨了眨眼,笑道:“小冤家,看來這眼瘸的認出我了。”
今日下午也在此相見,那時他攔路向千秋爾道歉,其實也是想看段淩霄會是如何反應,萬不敢想竟是有禮地喚他一聲“姑娘”。
“噗嗤!”想到此,桃伯桃捂唇憋笑,他聲線本就清柔,此刻稍微掐一點細聲,就活脫脫成了姑娘家的甜嗓子,“段哥哥,好久不見啊。”
段淩霄反手抽劍,一躍而下沖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