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芙頓足。
但隊伍裡其他人的下個地點并不在林中,而是沿着一條花園小徑走去了溫泉中心那處。
小芙遲疑不過兩息,沉穩邁步,走去密林。
那前方的男子似乎訝然她這一決定,眉頭挑了挑,看她的眼神越發油膩發亮。可下一刻,這人就愣住。
“跟我換。”少年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,直接抽走他手裡的任務地圖,将自己的塞入他手裡,說完就走。
男人反應過來,咬牙低吼:“臭小子,你給爺爺站住!”
段淩霄并沒停步,隻用冷白的指尖捏出天師玉佩,輕微晃動兩下,淡然開口:“你要跟我打嗎?”
男人揉揉眼。
碧綠獸紋,五品天師?!
這小子作甚如此深藏不露,早些将玉佩懸腰,他也不會在這蹦跶了。
男人咳了聲,拱手作揖:“爺爺,孫子我走了。”
看這人臉色變得如此之快,段淩霄并無半點自滿之色,微垂眼收起玉佩,歎了口氣。
——見到同胞如此恃強淩弱,如何能夠沾沾自喜。
他在外遇到諸多神乎其神的對手,從前就不認為年紀輕輕便位列五品的自己厲害,如今更不覺着。偏偏這枚玉佩還真能替他唬住多數人。
段淩霄仍沒多看小芙一眼,走進林中。
夜月林間,蟲鳴螽躍,小芙蹲地埋入第三十七塊晶石,揉了揉發酸的腰肢,擡頭時,面容映入月光更顯素淨。
她雙手疊放膝頭,眼神不自覺落向前方不遠處的人。
少年一襲黑衣,腰闆挺直,隻兩人在這林中,他卻也沒與自己多一句話,從頭到尾專注完成任務。
他做事很利落,挖土埋石這種粗事,竟也能做出端正肅然之感。
真是天生的天師。
小芙如此想。
她已經很少能從當代天師身上感到古樸的浩然正氣。可這位少年有。
“你看我作甚。”段淩霄側目看來,聲音冷然。
原來是她胡思路想時,出神的視線一直沒收回,這樣長久的注視确實讓人無法忽略。
“我,咳咳,我...”小芙一時羞恥,便有些手腳不受控,隻見她揮臂結巴開口,卻不慎打翻了靠在樹幹的鋤頭,嘭地砸上腳尖,疼得她“啊呀”低喊,又一腳不穩向後摔去,正落向剛挖好的地坑裡。
段淩霄站在七尺遠處,身後是月光斑駁的枝葉,他面色平靜凝望這手忙腳亂的女子。
也是這時,他才正視她的臉,認了出來:“你是……”
正是初至山莊那天,與陸歧真同行的女子。
小芙明白他這時才認出自己,強笑了笑,拍拍衣衫灰塵:“我名叫小芙,芙蓉的芙,見過少俠。多謝少俠今日解難相助。”
段淩霄面無波瀾,問出最關心的:“你與陸歧真是何關系?”
“他是我主子。”
“主子,”段淩霄眉頭微皺,“你與他來此作何。”
小芙咬了咬唇,要對幫助過自己的人說謊并不容易,可她更忠于陸歧真,且這也不算謊言:“少俠見諒,我家主子有令,此事不便對外言說。但我們并不為行惡,您請放心。”
段淩霄沒答話,轉身繼續做事。
小芙悄悄歎口氣,這時荷包裡的靈符動了下,小芙感到是陸歧真的靈息,立刻掏出。
蟲鳴窸窣的夜色裡,男人清朗的聲音響起:“小芙。”
不遠處,段淩霄挖土的動作微頓,眼睫輕壓,瞄了這處一眼。
小芙恭謹回答:“主人。”
“一切還好嗎。”畢竟是讓小芙自己出行,聽說還是子時林中,陸歧真不免有些擔心。
這是人與人之間,最基本的關懷。
小芙道:“主人放心,一切順利。”頓了頓,有些猶疑地輕吸口氣。
這細小的動作仍被陸歧真察覺,他聲音稍微低了些,問:“怎麼,有異樣嗎?”
“沒。”小芙含了含嘴唇,腼腆開口,“同組任務裡,我遇到了夫人的好友,那位段天師替我解圍兩次。”
這次,那邊靜了會兒。
陸歧真再開口時,聲線竟與小芙有了類似的羞澀緊繃,“那就……謝過人家。”
話落,陸歧真立時捏滅靈符,指背來回翻轉輕觸發燙的面頰,最終趴上紅木桌。
他才絞幹的長發如流水鋪滿肩背,燈火下,烏黑的發拂過淨白的臉,鴉色長睫半垂,整個人的氣韻猶如栀子花香。
手邊有盞清茶,陸歧真擡手蘸水,下颌壓于肘臂,恬靜的嘴角微翹,指尖一筆一畫,如雀躍舞動的心,寫下——
【夫人】
可兩字完全呈現眼前時,他溫靜紅潤的面容卻忽然僵住。
陸歧真霍然站起,手臂一橫,掌心利落抹掉桌上水漬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