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緩緩擡眼,神清骨秀,玉質金相,隻是眼尾微微下垂,有種乖巧與淡漠混雜的奇異感。
這雙杏眼很是水靈,琥珀瞳仁更添迷離,坐于這高闊無人的大殿内,一眼看來時,竟有難以言說的動人風華,好像寂寞千年,才堪堪對望這麼一眼。
“呀,你的眼睛好美啊!”
他還沒開口,面前少女又咋呼出聲。
他睫毛微顫,淡聲道:“恭賀仙友飛升,請在此寫下基本信息,姓名、境界、飛升的最後地點等,按所列事項填寫即可。”面無表情遞來一本冊子。
千秋爾嘟起嘴看他好幾眼,他卻視線低垂,一臉生人勿近的冷漠。
“你們當仙人的都這樣哦?”千秋爾接過紙筆,嘀咕一句,“跟你們搭話好難。”
面前的少年看着也不過才成年,分明跟她是同齡人,卻一闆一眼,無動于衷。
千秋爾卸下桃花樹,直接一屁股坐上自己的大包袱,盤腿低頭寫起來。遇到不懂的就擡頭問他,他有問必答,再啰嗦也答,聲音始終溫和平靜,不見半點急躁,也無丁點親近。
隻是千秋爾不知,她低頭苦寫時,少年無波瀾的眼擡起,好奇地掃過她身後的桃花樹,又瞄了她好幾眼。
聽說下界有隻靈貓即将飛升,他這幾日睡覺前都祈禱那天定要是自己當值,因為他真的好奇這千萬年來,第一隻飛升的妖是何樣。
原是女妖,還背着桃樹。
為何背桃樹呢?
“我填好啦!”她性格很歡脫,還沒擡頭就喊起來,卻正好給他收回視線的時機。
千秋爾擡眼時,隻見那少年仍正襟危坐,低眉斂眸,正經而冷漠。她跳下小山似的包袱,到他桌前遞去冊子,歪頭問:“等會你在哪用晚膳啊?咱倆一起呗。”
少年握筆的手頓了下。
他有雙透白修長的手,摁在墨色筆杆上更顯清冷玉質。
他望她一眼,她登時笑眯眯看回來,可他很快垂眼,翻看她填寫的信息,道:“仙友漏填了殿名與仙号,煩請填寫完整。”
千秋爾直接雙臂壓上他的辦公桌,撓頭歎息:“我是個取名廢啊,勞駕你幫我想想,謝謝你啦!這字太多了,我看得腦殼好疼啊!”
在她垂頭苦惱時,他嘴角輕彎了下,隻是很快又抿直:“嗯。”想了想,“我聽聞仙友絕技乃是十三金鈴,不如就叫十三鈴寶殿。”
“好啊!”千秋爾猛地擡頭,雙眼發亮拍手,“這個名字妙啊,嘿嘿,謝謝,謝謝!”
面對她的激動,他依舊淡定無瀾:“但仙号需仙友自定。”
“為何啊?”千秋爾眉頭緊皺。
他看着她,一字一句道:“仙号除了自己,便是師長母父,親近敬愛之人定下,旁人自不可僭越。”
“從今兒起,你就是我的小師父。”他尾音才落,千秋爾就接上話,笑嘻嘻道,“麻煩小師父幫徒兒再想個仙号吧。”
“請仙友鄭重,拜師絕非戲玩。”他皺眉,“仙号暫且擱置,等仙友日後再添。”
“啊,為何這般麻煩?”千秋爾索性道,“我有十三金鈴,仙号就叫十三點好了。”
“仙号需嚴肅對待。”他眼神犀利幾分,隻是很快又恢複平靜,遞來厚厚的黃皮冊子,“這是天規條例,請仙友拿回細讀,務必爛熟于心。”
千秋爾接過一翻,驚喊:“哇去,九千六百條天規啊?!等紙爛了我也爛不了心啊!”
她叫喊聲響,廳内回音盤旋。
少年輕微捂耳,秀氣的眉毛輕蹙。畢竟他平時接觸的仙人大都溫文有禮,可從沒遇過她這樣的。
隻是他才擡手,很快又放下了。
——若是認真細究當值條例規定,他這捂耳的動作也是略微出格的,須得趕快複原。
“仙友的宮殿須得請示仙所司批下,如今煩請仙友暫居出門右轉第二座的仙驿館,等到仙宮批下,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仙友入住,謝謝配合。”
他機械說完一通,遞給千秋爾入住仙驿館的單子。
千秋爾“哦”了聲,從他手中接過單子,忽然歪頭看向他桌前的座位牌,念出聲:“肅、滅。”
她看着眼前這個全程沒有表情的少年,點頭:“肅滅你好,我叫千秋。”
雖然知道名單上有自己的姓名,但她還是覺着親口說給他總是不同的。
他并未過多回應,隻冷淡略一颔首。
千秋爾也不在意,扛起自己的桃花樹與小山包袱,大搖大擺走出去。臨走前,還拐錯方向去了左邊。
肅滅睜着水盈盈的杏眼,直到她身影完全消失,才噗嗤低笑一聲,趴上桌案。
好呆的妖怪。
哦不,現在是妖仙了。
今日接待完這位飛升的小仙基本就無事,肅滅整理一番文書,便拿出本五寸厚的書,眉眼淺淡的笑意也散盡,隻餘虔誠與認真。
他如今雖隻是仙籍司一名執筆小仙,然他心中知曉,他未來是要去那天刑司主殿,甚至是奔着那殿主判官之位去的。
所以這本記錄了成千上百案例的卷宗,他要求自己至少通讀十遍。他的計劃,乃是四百年内成為判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