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荷微微側頭,目光一片蒼涼:“謝老夫人要将我如何?上吊?填井?還是發賣出去?我其實知道自己是死路一條,她真要把我發賣到那些腌臜地方,我也活不下去,不如自己抹脖子。”
“我就是覺得不甘心,我怕死啊……”
日頭西斜,窗棱間透進半縷陽光,照在月荷身前,她最後的呢喃也停下了。
屋裡一片寂靜。
倏然,有人開了口。
“若我能給你一條生路呢?”
“你?”月荷疑心自己聽岔了,她擡頭看着程知蘊,思忖道:“我恐怕付不起買命的酬勞。”
“你已經付過了。”
程知蘊凝視着她,認真道:“來府吊唁的賓客衆多,下人忙得緊,東角門如今無人看守,我提前交代了貼身侍女支開院裡的小厮,你等下直接從西跨院走,一路從角門出去,沒人會看見,也沒人會攔你。”
月荷明顯被說動了,這餡餅從天而降,砸的她頭暈目眩。她遲疑的攥緊了衣角,再次求證:“你想要我做什麼?”
程知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,而是擡起手,将鬓間的碧玉簪子取下來,放到月荷手心。
“昌平街上,有我名下的一間繡房,你拿着簪子去,她認得,就說我交代的,留你在繡坊做工。等這幾月風頭過去了,你攢些盤纏,往南走,去蘇州揚州都行,願意繼續做繡活就去我的鋪子,不願意,就自己謀條生路,雖沒有籍契,但也不怕在人前露面。”
月荷聽她說完,表情怔愣,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,濺到木闆上,好似已經窺見了未來的日子。
她仍心懷疑慮,不死心的追問:“你為何要幫我?”
程知蘊沉默片刻,終于道:“你就當,是我多謝你救我于水火罷。”
月荷怔了一下,逐漸反應過來:“你在來之前,并不能确認是我教的……”
“但你也并未做錯什麼,”程知蘊打斷了她的話,重複道:“并未做錯什麼。”
低不可察的聲量。
後半句,是她對前世的自己說的。
她從昨日去找謝老夫人開始,就在默默盤算搭救月荷的事,前世她自顧不暇,自然也顧不上他人,可這回不一樣。
程知蘊并未與綠意多言,隻吩咐她清點好香茗居的人手,一齊去前院幫忙。
月荷搖搖晃晃的站起身,眼神卻逐漸堅定,她含着淚,說:“月荷此生恐怕無法報答姑娘,來世隻願結草銜環,報姑娘救命之恩。”
她不再稱呼‘夫人’。
程知蘊拉住了欲下跪的她,輕聲道:“既然怕死,就好好活。”
“好……”
月荷擡手胡亂抹了把臉,忽然想起什麼,問:“可我就這麼走了,姑娘你怎麼辦?”
“恐怕我要受點皮肉之苦,權當為自己積德了。”
程知蘊說着,拾起了床上的粗瓷碗,順勢把碗裡的水潑了,拿捏着力道砸向自己額角。
“别!”
月荷低呼,下意識要攔,卻被她擡手制止了。
粗瓷碗被程知蘊扔到地上,‘啪嗒’一聲,碎成幾片。
不過兩息時間,她額頭便鼓了包,脹痛起來。
程知蘊捏了捏太陽穴那處的皮肉,維持清醒:“好了,再使勁我也舍不得了,就這樣吧。謝家為了保全謝璟思的名聲,不會惹人耳目費力抓你,快走罷。”
月荷見狀也不再遲疑,她攥緊程知蘊給的碧玉簪子,最後行了個禮,快步離開了。
程知蘊是被綠意先發現的。
她見程知蘊遲遲未歸,便想着來東院瞧瞧,誰知她家姑娘躺在耳房地上,原先被關押的月荷反而沒了蹤影。
不想自家姑娘被外男沾身,她叫人喊來白芨。
兩人一起将程知蘊攙扶到她背上,由綠意将人先背回去,才派人通知了謝老夫人和楊氏。
果然如程知蘊所料,謝老夫人不想将事情鬧大,言道那賤人跑便跑了,沒有籍契也不敢在人前露面,離了國公府就是死路一條,不必再追究。
帏賬内。
聽着謝老夫人離開的腳步聲,程知蘊阖着眼,面上露出重生以來,第一個真情實感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