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去你家作甚,誰知你家娘子會不會突然殺回來,到時候,你這個負心漢哪裡護得住我?”
女人的聲音裡透着埋怨。
接下來就是男子甜言蜜語的哄騙,竟是對野鴛鴦。
謝家的田莊周遭并非沒有人煙,反而零七碎八的住了好幾家佃戶,這兩人聲音陌生,約莫是住在周邊的。
程知蘊雖兩世都嫁過人,但在男女情事上分毫不通,除卻被謝璟思算計的那回,她連男子的手都沒牽過。
況且,再淡然的人,聽見這動靜,心也吓得砰砰跳起來。
她屏住呼吸,腳步輕的像踩棉花,飛快走過麥田。待她行至山坡下,迎面冷風一吹,她整個人瑟縮了下回過神,自己竟越走越遠了,方才合該及時折返的。現在再回去,不知又要聽到什麼動靜。
此時後悔也晚了,不如多等兩刻再往回走。
程知蘊裹緊了鬥篷,抱着胳膊撫揉幾下,試圖驅散涼意。
可見當野鴛鴦也不容易,天寒地凍的,連個熱塌都沒有。
程知蘊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,山坡多雜草,她站的腿疼,幹脆将鬥篷扯至身下,屈膝坐到地上。
雲層慢悠悠的飄過,月亮又露了臉。夜風拂過,身後的麥田發出“沙沙”的聲響。
程知蘊抱着膝蓋,臉兒微微埋着,睡意竟比躺在床榻上來得快。
她晃了晃腦袋保持清醒,盯着不遠處一叢米粒大小白色的野花。忽然,身前投來道長長的陰影,那叢小白花被人踩在了鞋底。
程知蘊一時間沒顧上害怕,她慢半拍的擡起頭。
是她白日多看了一眼的人。
“三叔。”她垂下眼,輕聲開口。
“這裡不比京城,獨身一人,少出來走動。”
他聲音冷淡,聽不出是關切還是命令。
他冷,程知蘊更冷:“我害怕,不願在莊子裡待着。”
謝時聿不是憐香惜玉之人,見她如此态度,擡腳便要離開。可剛走兩步,便覺出袍角被人扯住了。
謝時聿停住腳步,低頭看向她:“你想做什麼?”
“三叔深夜出來散心麼?”
謝時聿:“與你無關。”
“我做錯了什麼嗎?”
程知蘊仰着臉,直直對上他的目光,沒有回答他的問題,反問道:“為何三叔初見還曾關照我,現在卻連與我多說句話都不願?”
謝時聿神色冷淡,不置一詞。
程知蘊看着他這油鹽不進的模樣實在礙眼,她緊緊攥着手中那點袍角,低下頭蓦地笑了一笑,不再糾纏方才的問題,自言自語似的開口道:“這幾日,我總在想,自己是不是嫁錯了人。謝璟承怎麼也算不得良配。”
謝時聿沒反駁,低低“嗯”了一聲,陳述事實一般:“程禦史應當為你尋個人品貴重,門當戶對的。”
程知蘊說:“可我想嫁到謝家。”
她輕歎口氣,似真似假道:“謝三爺沒有娶親的打算,為了能常常見到你,我隻能嫁給謝璟承了。”
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?”
謝時聿面上的平靜出現了裂痕,他皺着眉,冷聲發問。
程知蘊眨了眨眼,将話挑白:“三叔不就是因為覺察到我的心思,才對我如此冷淡麼?”
“我同你說過,你已是謝家人,不必擔憂日後。”
更不必想這些烏七八糟的法子。
程知蘊動了動僵硬的腿,站起來,擋在他身前,手中掐着截草杆,使性子似的擰道:“可我還想過得好,過得順心如意……”
謝時聿打斷她:“沒人能事事順心。”
“也是,”程知蘊哼笑一聲,輕輕點了下頭:“三叔在謝家都不能過得順心如意,我還奢求什麼?”
謝時聿聽她越說越過,沒什麼表情的截斷了對話:“今日,我就當什麼都沒聽見。”
“三叔不信我麼?我想過得順心如意是真,心悅您也是真。”程知蘊偏頭看向他,聲音壓的極輕:“我在登高樓看過一首詞,看過就沒有再忘,那詩,落筆是鶴辭。”
謝家三爺,字鶴辭。
“平陽公主生辰宴,你與皇上……當時還是譽王,在角亭手談,我從角亭旁的石橋路過。那架石橋,五丈長,但我足足走了四十六步。”
她上前半步,離眼前人更近:“那時候,我就對三叔一見鐘情了。”
夜風輕拂,謝時聿嗅出程知蘊身上的味道,玉蘭花的幽香,并不濃郁。
她頸側那粒紅痣又落入他眼底,豔紅似朱砂,綴在少女白皙瑩潤的皮膚上。
“滿口胡言。”
他掀眼,看着程知蘊的眼睛,半分動容也無。
“三叔要怎樣才能信我呢?”
程知蘊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。
謝時聿無言。
程知蘊擡起腳尖,戳了戳被謝時聿踩過那叢野花,慢吞吞地,意有所指道:“三叔未免太不憐香惜玉了,強扭的瓜不甜,這個道理我懂。”
她眼裡蓄滿了淚,在月光映照下一蕩一蕩,卻沒有落下。
方才還緊追不舍的态度驟然轉變,孩子一樣的較勁:“你不喜歡我,這樣對我,那我也不要喜歡你了。”
說完,她仰起臉兒,從謝時聿身邊擦過,沒有分他半個眼神。
程知蘊演得投入,一馬當先昂首闊步,全然忘了麥田裡還有對野鴛鴦。
那倆人将将辦完事,尚未穿戴整齊,男子手中還攥着褲腰帶。
女子見有人來,吓得輕呼一聲,連忙往男子身後藏,待她緩了緩神定睛看去,見來的是一男一女,目光頓時變得暗昧起來。
她還拍拍男人的肩,示意他也往這兒看。
深更半夜,孤男寡女,想也知道,他們是被當成了同樣來尋歡的……
程知蘊耳朵倏然間紅透,她步子一停,沒臉再往前,站在原地可憐巴巴的等謝時聿走過來。
“三叔……”
她顧不上臉面骨氣,伸手輕輕扯住了謝時聿的衣角。
謝時聿遲疑一下,目光掃過不遠處衣衫不整的二人,明白了眼前的情形。
他淡聲道:“跟上。”
程知蘊于是别過臉,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。
兩人體型有差,她整個人幾乎都攏進了謝時聿的身影裡,被擋得嚴嚴實實。
程知蘊忽然想起,方才那女子往男子身後躲藏的動作,與她現在一般無二。
臉紅的幾欲滴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