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飛快的掃視一圈,見周遭無人,才繼續道:“我不是沒同你說過,叫叫也不是沒等過你。你對她有意,大可早登程府門求娶,家中不允,一哭二鬧你不會,絕食鬧事做不到麼?爹娘真能眼睜睜看着你受罪?”
蘇宴安聽到這話,隻覺心似油煎。就是科舉殿試,面對皇上的發問,他都不曾變過的臉色。沒成想,隻是迎着程知韫的目光,就叫他連苦笑都扯不出一個了。
他與程知韫,也是自幼相識。少年懵懂的初次心動,是她;渴望攜手相伴一生的人,也是她。
奈何家中反對這門親事。程家自程閣老離世後,便在世家之列一落千丈,蘇宴安又是甯義侯獨孫,爹娘的意思,是叫他尋一位對自己仕途有助力的正妻。
他雖不屑,但身在高門,有誰是為自己而活?
蘇宴安右手緊攥,他想說自己努力過,也争取過,但姻緣不是一錘子買賣,即便他真強求到了,恐怕程知韫嫁到蘇府後,日子也難熬。
可他又想到程知韫當下艱難的處境,這些話說出來,好似找理由推脫。
蘇宴安瞟了程知韫一眼,不知怎麼接話才好,抿了抿嘴,道:“我……”
蘇瑾見他這幅模樣就來氣,不耐煩的擺擺手,打斷他的話:“罷了,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。”
她手還未放下,便被人拉住了。
是程知韫。
她低頭輕輕地歎了口氣,再擡起頭,看着蘇宴安,神色認真,輕聲道:“我明白。”
“蘇公子,我都明白。”
她重複道。
蘇宴安怔怔的看着她,隻覺喉頭一哽,再說不出話。
程知韫說完,并未多做停留,而是拉着蘇瑾的手,往角亭走去了。
隻剩蘇宴安獨身一人,在原地出神。
從遊廊離開,程知韫心中才長出了一口氣。
作戲騙謝璟思那般心懷鬼胎的惡人,容易;騙那個知道她心懷鬼胎的謝時聿,也容易。但騙蘇家兄妹這種實心眼的直腸子,卻叫她頗有負罪感。
她知道蘇宴安對他有意。
及笄時,他鄭重其事送來的簪子,詩會上,他藏都藏不住的餘光。于擅長洞察人心的程知韫而言,是再明顯不過的心思了。況且,蘇瑾還大咧咧的同她講過,半月未見,自家兄長跟犯了“相思病”似的。
隻是,她對蘇宴安,從未産生過心動的念頭。
蘇瑾說的程知韫“等過他”,充其量是鄒氏不上心她的婚事,她自己也無心嫁人罷了。
因此,她訂婚的年紀,比尋常姑娘家要晚上個一兩歲。
就算撇去心動,隻考慮适宜的婚嫁人選,蘇宴安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内。
原因無它,嫁高門從不是她的初衷;豪門世家裡那些身不由己的公子哥,隻會讓她覺得嫁入了牢籠。
如果能讓程知韫自己挑,隻要相貌合誼,人品貴重,兩人相處能夠琴瑟和鳴,身世門第,都要往後稍稍。
蘇宴安愛重她,但不曾為她舍棄什麼。
這樣很好,她也不必被這份情意為難。
他身在刑部,是一柄好用的快刀。兩廂獲益的事情,她算計得心安理得。
程知韫心裡想。
她出神的功夫,被蘇瑾拉着,七拐八拐的走過遊廊,上了水榭其中一個角亭。
遊廊上來回奉茶侍客的婢女,穿着一色的荷碧薄羅衫,個個額角挂着晶亮的汗珠,面頰姹紅,但呈盤始終擎在額前半尺,生怕惹得貴客不悅。
角亭裡,七八個年齡相仿的姑娘圍坐一堆,中間兩人守着棋盤,正在對弈。
程知蘊隔着段距離,遙遙掃了眼,執黑子的那位顯見是要赢了,隻差一步棋。
執白子的姑娘她認得,是谏議大夫曹馗家的,左手邊這位‘準赢家’,倒是看着面生。
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,蘇瑾挽着她的胳膊,湊到耳邊小聲說:“這位是嘉平公主,前些日子剛回京,你不大出門走動,所以沒見過。”
程知蘊聞言點點頭,随即大大方方打量起來。
景貞帝膝下三子一女,小公主隻有六歲。先帝膝下子嗣頗多,但也隻有兩女,一位靜安公主,早已成婚,如今兒子都得成年了,另一位小公主,據說是西域胡姬所生,并未養在宮中,而是随外祖父定居鄯善。
應該就是眼前這位嘉平公主。
她瞧着也就十四五的年紀,樣貌不似中原人,高鼻深目,美貌之餘又有幾分英氣,活脫脫的女生男相。若換成男子裝束,更添潇灑,恐怕要迷倒一片姑娘。
“我赢了!”
果然,嘉平公主尋到了對手那一處漏洞。
一子定輸赢。
她笑眯眯的拍了拍掌,動作豪邁,回頭打量一圈圍觀的人,邊打量邊問:“還有沒有棋藝好的?再與我來一局。”
她目光在掠過程知蘊時,明顯停滞住了,眼中閃過絲驚豔,輕歎了句:“塔西拉。”
見在場衆人沒有反應,她才後知後覺的扯開嘴角,露出個明朗的笑,看着程知蘊,解釋道:“美人。”
嘉平公主誇得太直白,程知蘊一時間有些懵,剛要回應,忽然被人自身後輕推了一把。
她下意識回頭,隻見蘇瑾沖她眨了眨眼,又低頭看向公主,道:“殿下,這位才是下棋的高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