荷華走後,昭陽殿重新恢複寂靜。
從窗戶向外看去,殘陽似血,鬥拱飛檐沐浴着夕陽,在宮道間投下深深的影子,仿佛一個要吞噬所有生命的龐然巨獸。年輕的王後如來時那般,在侍女侍從的前呼後擁之下,挺着纖細而筆直的脊梁,緩緩步入巍峨宮門。
等那抹天水碧的影子,徹底消失在宮門盡頭,搖光方才淡淡收回目光。
曾幾何時,有黑衣的密探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陰暗的角落,跪地俯首。
“最近可查出些什麼?”他手指扣了扣案幾,沉聲道。
密探嗓音喑啞,回複:“隻查出來長門園有刺客來過的蹤迹。”
“長門園?”搖光的手指微微一頓。
屈純将密探找到的東西恭敬呈上,搖光垂眸一看,是隻羽箭——朱紅木杆,鶴羽箭簇,精鋼制成的箭頭有一道狹窄的血槽,末端向上勾起,若是敵人中箭,不死也得重傷。
是兆朝連珠弩的樣式。
長門園,刺客,連珠弩……
種種線索聯系起來,再次指向當年纾夫人去世一事。
難道……當真是纾夫人留下的後手?
半晌,搖光總算開口:“王後可知此事?”
“暫時不知。不過馬上就是纾夫人的祭日,王後恐怕會去長門園悼念。”屈純低聲作答。
沉吟片刻,搖光開口:“明日便是拜月祭,在明華殿設宴,務必請到王後。”
旋即,他又問密探:“我走之後,朝中有多少人投靠了玄止?”
“自殿下離開王都,三公九卿裡,除了衛尉沈大人之外,幾乎都與公子玄止有過接觸。”
“呵,一群慣會站隊的老家夥。”搖光揚了揚唇,彎出的涼薄弧度比冰雪更加冷上三分,“既然如此,那就一并請了吧。許久未見,孤也正好會會他們。”
“那殿下是否要宴請二公子玄止?”屈純打量着搖光的神色,小心翼翼問,“回來之時,我隻聽說容姬夫人觸怒王後,被王後禁足。”
“玄止心思重,誰都請了不請他,定會心懷芥蒂。如今太子之位懸而未定,孤剛回王都,總不好直接讓一衆大臣覺得兄弟阋牆,情分淺薄。”搖光搖了搖頭,“派人給他送一份請帖過去吧,權當是兄弟之間叙叙舊——雖然孤和他之間,也沒什麼故舊之情可言,但表面功夫總還是要做到位的。”
說着說着,他微地一聲歎息:“拜月佳節,本想辦個家宴,單獨見見母後,到頭來還是得請一堆不相幹的人……”
聽着搖光的歎息,屈純不禁想起,以前紫宸宮中,人人都說玄止最像宸王烨,太子搖光更像已逝的華陽夫人。
但其實,搖光,才是最像宸王的那個人。
他們身上都流淌着一樣強取豪奪的帝王之血,若要什麼,必将不擇手段得到。
哪怕,違背綱常倫理,也在所不惜。
收到搖光送來的請帖時,荷華剛剛吃完一盞冰酪,正伏在塌上逗兔子取樂。
因為四下并無外人,她的姿勢就比較随意,長發散漫如黑緞,淺碧色的衣襟微微敞開,精緻的鎖骨如一抹雪痕,在薄紗後若隐若現。
那垂耳兔似是有些怕生,在軟塌之間不安分地左挪右閃,荷華拿了一根苜蓿草,恐吓兔子:
“你再亂動,我就讓小廚房把你做成烤兔……不,麻辣兔頭!”
直到念薇在旁咳嗽幾聲,荷華意識到有宮人來訪,忙不疊放下兔子,整理好衣裳裙擺後,坐直了身子,一本正經端起王後的威嚴。
擡眼看去,公子搖光的随侍屈純一身茶色襌襂,緩步而來。行禮之後,他将請帖奉上,畢恭畢敬地道:
“此次宴會,公子誠邀王後殿下駕臨,以享合家團聚之樂。”
合家團聚?如今宸王烨還躺着,她和他哪來什麼合家團聚。
荷華本想開口婉拒,屈純似是察覺她的心思,上前挪動一小步,放低聲音:
“公子還說,若是王後不來,有關纾夫人的一些事,他就沒法告訴您了。”
聽到“纾夫人”三個字,荷華的心不覺微微一顫,暮色自雕花軒窗内斜斜而入,一片昏黃的光影裡,她垂下羽扇似的長睫,許久,總算開口:
“那就多謝殿下美意,本宮自會過去的。”
等屈純走後,荷華撫了撫手腕上如水煙凝碧般翠色欲流的翡翠玉镯,眼前再度浮現出那張清麗柔美的面容。
“長姊,你說,這回搖光……到底唱的又是哪出呢?”
無人回答。
晚風拂過,藤蘿枝葉簌簌搖動,如同低語。
夜色如墨,宮燈搖曳,亭台樓閣在皎潔的月光下顯得格外婉約。
明華殿的蓮池前方,搭起了一座華美的朱台,四周懸挂着無數紫色的流蘇燈籠,燈火闌珊中透出幾分旖旎。燈下宮廷樂師輕撫琴弦,樂聲袅袅如同縷縷清風。
在這宛轉悠揚的樂聲之中,一群絕色的舞姬身着紫羽翠衫,在朱台上翩翩起舞。曼妙的身姿飄若春雲,薄紗的裙擺在空中劃出道道優美的弧線,每一次水袖回舒,輕颦淺笑,都于無形之中,勾人心弦,似要與這光豔陸離的夜色融為一體。
衆大夫以丞相顧充為首,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,或低語笑談,或把盞言歡。席位間,宮女們穿梭如燕,端着一盤盤精緻的菜肴,無不是輕聲細語,笑靥如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