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竊竊的私語傳來:
“王後殿下當真好手段,自陛下遇刺昏迷,這宸國後宮和前朝,倒是真成她的天下了……”
“她的天下?如今太子之位懸而未定,她又沒有自己的孩子,未來如何,還早着呢……”
“也不知陛下的情況何時才能好轉,王後再能幹,那也隻是一個女人……”
最後說話的是丞相顧威,他捋着胡須,在對上公子搖光探尋的眼神時,不屑地輕嗤一聲。
——顧威身為三朝老臣,向來對女子幹政嗤之以鼻,當初也是他牽頭,要求荷華将公子玄止立為太子,不曾想被荷華反将一軍,将搖光從邊境召回。以至于此次赴宴,都未曾給公子搖光一個好臉色。
正當搖光準備開口之際,有内侍尖細的嗓音響起:
“王後駕到——”
衆臣起身行拜禮:“恭迎王後。”
搖光與玄止亦是彎腰行禮:“兒臣恭迎母後。”
“衆卿家免禮平身。”
入座以後,荷華居于正中的主位,搖光與玄止一左一右,分别居于下位。
借着起身的空隙,搖光的目光如蜻蜓點水一般,自王後身上掃過。
因有外臣在,比起往年的拜月祭家宴,荷華今日的裝扮要莊重許多。
一襲朱紅深衣,層層疊疊的襟袖以金線撚着碧玺珠子,勾勒出繁複的重瓣蓮花紋路。腰間亦是束着一條鑲嵌玉石的深紅色腰帶,細細的鍊條垂落至地,每走一步,都發出清脆的叮當聲。
為了搭配這一抹朱紅,荷華烏發高挽,如雲的發髻上斜插六對玉钗。兩道長眉畫得仿佛柳葉,細長而彎,眉心一點朱砂。白玉般的雙頰略施胭脂,掃出兩抹紅霞斜飛入鬓,唇上點染同色的口脂,明眸善睐間透出幾分不可侵犯。
已和當初蓮池旁哀哀垂泣的青衣女孩截然不同。
就在搖光如此想的時候,荷華亦是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和玄止。
雖是宮廷夜宴,搖光仍是一襲白衣,在清冷月色下襯得他如玉眉眼,似是冰雪雕琢而成。與之形成對比的玄止的紅衣,灼灼其華,燦若朝霞,令少年在闌珊燈火裡更是豐神俊朗,烨然若神人。
縱使是兄弟倆,但性格和手段卻大相徑庭。
一個殺人不見血,溫柔刀,刀刀割人性命。另一個卻是殺伐決斷,快意恩仇。
但不變的,都是骨子裡對王權的渴望。
而她,就是要借着他們的渴望,坐穩後位,直至……
走上那一條登雲之路。
荷華正處于神思遊弋之際,搖光忽而站起來,向她舉杯敬酒:
“如此拜月佳節,兒臣敬母後一杯。”
柔滑的酒液入喉的刹那,荷華這才發現,今日宴會之酒,竟是昔日兆朝王都幽京,最為出名“梨花釀”。
荷華微微一怔。
耳邊仿佛又響起昔日在幽京王宮時,乳母奚夷對自己說過的話:
“梨花盛開之處,便是兆人的故鄉。”
“今日老身在梨樹下埋了這壇酒,等來年公主嫁人,再親自為公主啟封。”
……
可奚夷終是未能等到梨花釀啟封,便慘死于宸國的鐵騎之下。
往事紛至沓來,荷華眼睫微顫,終是以袖掩面,一仰脖子,将杯中酒飲盡。
看到她的動作,搖光斂眸不語,坐回位上後,于一片喧嘩之中,默然飲酒。纖長的睫毛覆蓋住他清淺的眸子,因而荷華無法察覺,在她仰頭的瞬間,有不輕易流露的溫柔,如粼粼波光之間倒映的點點星芒一般,自搖光眼瞳中蕩漾開去。
酒過三巡,夜色漸深,月光愈加皎潔。樂聲、笑聲、談笑聲交織在一起,如夢似幻。整個明華殿在這場盛宴的映襯下,宛如月下瑤台,瓊樓仙境。
就在此時,玄止忽然出聲:
“得此良辰美景,兒臣特意為母後與諸位大人,準備了一份大禮。”
他揮手示意樂師奏樂,古樸的笙箫之聲傳來的一刻,所有人齊齊一驚。
《卿雲歌》。
正是去年春日大祭上,王後荷華假扮九夷神女,所跳之舞。
荷華不由得凝眉,看向坐于下席的玄止。
對上她的目光時,玄止微微勾唇,眼裡卻有刀鋒般的冷冽光芒,一閃而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