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他回禀道:“弟子有一合适人選。”
萬俟清再不問他那人是誰,隻是悠然道:“也不必太低估了阿秋的能耐。她隻是之前為我一再儆戒,有些束手束腳。但我們蘭陵刺者是何等樣的人,區區一座建立在千百重腐朽和壓迫之上,已經爛到根了的建章宮,就能困住我萬俟清的徒兒不成!”
到最後一句,他聲音已漸至激昂。而公儀休亦能從他的語氣裡,再度感受到那強大如日出中天的自信,和對阿秋的信心。
說完這句,萬俟清神情忽而轉冷:
“從前我一直對阿秋說,在人家地方,就要守人家規矩,不可在宮中殺人。”
他負手身後,灑然望天道:
“至于現在,休兒你去給我傳一句話。”
公儀休眼見師尊一隻因修煉先天真氣而至晶瑩如玉的手掌,自素白衣袖探出,伸到自己眼前,并且比了一個向下斬的姿勢。
萬俟清森然道:
“事急從權。可殺。”
公儀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。
得了師尊這一句許可,蘭陵堂的神兵堂主阿秋,不知又将在宮中攪動多大的血雨腥風,又會引發時局如何動蕩。
他自認為對這個師妹的能耐,是一向琢磨不透的。她一向笑意盈盈,可她的潛力,仿佛無窮無盡。他懷疑這輩子,他必是要跟在她背後收爛攤子的命了。
他應下師尊指示,剛要出門去執行,忽又聽得身後萬俟清的聲音傳來:
“這個人寫字極好,卻不知為何從未見其書法傳世。休兒你可知道他是什麼人?”
正欲出門的公儀休如遭雷噬,木然回轉身來。
見師父萬俟清正自凝神端詳着那“不好”二字,似是越看越驚豔,贊歎之情溢于言表。
公儀休背上冷汗涔涔而下,低着頭不敢直視師父面容,回道:“此人乃……少師顧逸。”
空氣裡是令人尴尬的沉寂。
萬俟清坐于胡椅之中,大半晌都未曾說話。
在跪着的公儀休來說,幾乎是過了一百年那麼長的時光。他才聽得師尊絲毫不動感情的聲音道:“為何不進門就禀報?”
公儀休汗如雨下,臉色慘白地道:“弟子并無确證,隻是昨夜阿秋在顯陽殿頂與司空照決鬥,今晨一大早尚書省外布告欄就貼着這兩個字。有同僚說是少師顧逸的字,但朝堂之上無人提及此事,弟子亦不能去找顧逸對質。”
他說的,自然也是實情。即便人人都覺得那就是顧逸的字,顧逸自己不提,其他人亦隻能裝作沒有這回事。他就更不可能拿着紙箋去質問顧逸為何要替阿秋傳話。那等于暴露他自己就是收信的蘭陵弟子。
雖然可以在尚書省文牍中找顧逸筆迹核對,但公儀休一下朝就匆匆趕來松雪堂傳訊,沒有時間也是真的。
但公儀休心知,這話卻瞞不過師尊去。他确是存心為阿秋隐瞞,原因是此事太過蹊跷。阿秋入宮不過二天,無論如何不應該和少師顧逸有這樣深的聯系,許是誤會也說不定。
但若被師尊得知,阿秋将本堂的機密交托給認識兩天不到的一個外人,很難說師尊會如何處置她。
畢竟這“不好”二個字,一頭連着深宮裡的神兵堂主阿秋,另一頭卻是連着外朝右相,蘭陵堂的大師兄公儀休,當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,絲毫不能有錯。
他隻知阿秋不當如此信任顧逸,卻不知顧逸卻是連可自由出入内宮外朝的“少師令”也是給了阿秋的。
他聽得頭上萬俟清沉沉地道:“你這般護着她,可真的覺得對她便是好?”
公儀休慌忙道:“弟子隻知阿秋處事自有章法,向不會亂來。師尊令弟子們或入江湖,或入朝堂,宗旨一向也是四個字‘便宜行事’。”他想了想,又補充道:“阿秋,是絕不會向着外人的。”
又道:“弟子,還有墨夷師弟也不會。”
萬俟清歎了一口氣,望向窗外,幽幽地道:“為師到今日才覺得,你們都長大了。”
公儀休愈加悚然,實不知如何應對。
他見過師父翻則為雲覆則為雨的手段,亦見過師傅是如何對待叛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