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一早,舞部接連發生兩件大事,乃是樂府這十年以來未嘗有之事,可以說是上下震動,群情惶惶。
其一,就是中秋宮宴,指定舞部需獻上前代文皇後所創編的《白纻》舞。
聽到這個消息,阿秋不得不佩服顧逸處理事情的速度。短短幾天内,舞部重見天日的機會便已經擺在眼前。
而孫内人則是憂喜各半。喜,自然是這些女孩子終于有了面見聖顔,展示才藝的機會,而不是默默無聞地在最沆瀣的地方忍辱終老。憂的卻是,而今的舞部,是否有能力做出讓朝廷上下滿意的表現。
若說第一個消息仍是讓孫内人喜憂摻半,那麼第二個消息就是讓整個舞部晴天霹靂了。
東光侯府上将要來一位夫人,教授她們學習白纻之舞。
若隻是教白纻舞,孫内人自問也能勝任。卻不知朝廷為何要從東光侯府上特地調撥前朝舊伎前來。
裴元禮當時是為了緩解朝堂氣氛而提出此議,但這些下層舞樂伎是無從得知朝堂上的情形的。聯系樂府中樂正黃朝安對孫教習這半年來的不滿,孫教習隻能得出一個結論:大約,朝廷亦聞說了她管領舞部,将舞部活活帶成“鬼部”的事情,因此有意将她撤換。
舞部衆伎雖然不懂事,但這些時日已經對孫内人産生了感情。要來一位新教師,而且是一位煊赫的夫人這事,已經很令她們本能地很害怕了。
阿秋自然不會怕任何人,但這新教師來自東光侯裴元禮府上,而黃朝安亦是出自裴府,兩者一聯系,她着實地對這新教師亦沒有太多好感。
果不其然,這位目前的裴府寵姬,從前宮中的舞部班首薛紅碧,到響屧廊的第一天,便破口大罵。
“妝也就算了,雖塗成這個鬼樣子,好歹能洗去。可你這教的什麼破身段?”
薛紅碧一張豔麗臉龐上風狂雨驟,步步緊逼,都是盯着孫内人。
她以竹闆指向衆伎,口中咆哮:“一個個如提線木偶一般!你是打算讓她們演傀儡戲嗎,孫辭!”
孫内人咬緊牙關,隻一言不發。
薛紅碧還不解氣,以竹闆指向站在後排的阿秋:“你出來!”
阿秋不由得暗自惴惴。今日,她可是和大家畫得一模一樣的妝,而且經過這些時日身段和柔縱的練習,雜在舞伎隊裡,她自我感覺已經能魚目混個珠了。卻沒想還是一眼就被薛紅碧的火眼金睛識了出來。
她依言出來,站到薛紅碧面前,低着頭,做規規矩矩狀。
薛紅碧的竹闆直接挑到她下巴上。“孫辭你瞧瞧,這都什麼人。其他的還能說是提線木偶,這個是連當木偶的資格都不夠。什麼時候舞部是光長着一張好臉就可以進了!”
阿秋汗顔。愈發覺得——這薛夫人頗有兩下子。她不但一眼便從這麼多舞伎中,看出她的身段欠了自小打磨的火候,且在這麼濃的妝面之下,還能判斷出她能進舞部全憑長了一張好臉——真是神了。
不愧是從前的紅人,前朝的班首。
孫内人終于得着了一個反擊的機會,自不會放過。隻聽得她悠悠地道:“她是石長卿的女兒。”
薛紅碧一愣,看向阿秋的眼神片刻間就有了閃躲。随後揮手道:“你回隊裡去。”
阿秋乖乖地縮回隊中,大氣不敢出一聲。——她在舞部這幾天扮老實的時間,大約比她在蘭陵堂十年加起來還多。
薛紅碧經這一岔,罵人的氣勢便下去了幾分。她以手扶着腰,餘怒未息地道:“十五天後就是中秋。孫辭,你說怎麼辦吧。”
她以手再指指衆舞伎:“這些,放當年給我當背景闆,我也是不要的——我嫌呆。”
她兩手一攤,言簡意赅地道:“就三個字:沒救了。我還是回去吧。裴府裡随便拿幾個家伎出來,也能比這像樣。”
她說着,便真的立時整衣要走。
衆舞伎面面相觑,就連孫内人也呆在當地,不知如何是好。
留吧,也不是。不留吧,似更不是。
還好,廊下人影晃動,打破了眼前的尴尬,是有樂府徒隸一路小跑而來傳話。
“黃樂正請薛夫人過去聊幾句。”
薛紅碧随着徒隸走了,還不忘留下冷冷的一聲“哼”。
她剛一走,衆舞伎便如受驚的小雞一般,齊齊簇擁到孫教習身側,亦都默默不說話。
阿秋輕聲問道:“孫内人,他們會把你換掉嗎?”
孫内人面上露出苦笑神色,淡淡道:“可能他們想。但我看紅碧未必會願意來坐我這個位置。”她柔聲道:“你們也看到了,現下她是裴府的紅人,養尊處優的夫人,而我們這舞部,”她蕭條地四下看看,“不見天日,而今又有呈演任務壓着。”
孫内人的意思很明顯,薛夫人是上了岸的人,不但錦衣玉食而且終身有着落,根本沒必要來舞部這寒窯捱苦,還要幹苦力活。
禦前呈演,做得好是有賞,可做得不好,那是要褫職受罰的,哪裡有在裴府做夫人輕松。
阿秋轉動着美目,提醒道:“可是我們若是做得好,在禦前露了臉,向朝廷證明我們是有用的,我們将來就會有更多的呈演機會,舞部……也就會越來越重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