隻阿秋神情尴尬,便知不能再問。公冶扶蘇沉吟笑道:“看來今日這贈品,即便自謂豪富而又見多識廣如在下,亦隻能欠着姑娘了。”
阿秋拱手道:“扶蘇公子言重了。其實阿秋雖非香道中人,亦知單憑口述氣味之情狀而讓方家開出原料來,屬實是強人所難,因為氣味于每個人都是主觀的。隻是因扶蘇公子乃是香中聖手,故姑且抱着試上一試的心情,看公子會不會聞到過類似氣息。”
公冶扶蘇于屏風後還揖笑道:“說來慚愧,在下枉稱香中之聖,萬香國主,這些年來,無論是親手提取、配制的,又或者隻是見識的,不管是香品還是原材都是浩翰如海,但竟然從未聞到過或者聽說過,姑娘所說的類似的氣息。”
他一向溫和恬靜的聲音,亦帶上了一絲熱烈與好奇:“在下亦很想知道,什麼樣的高人,能配出這樣的香韻。因為,”
他頓了頓,壓抑着聲音中的熱烈:“這就是傳說中——時間的氣息。”
季節的輪換,歲月的變遷,萬物在歲月中生化不息。夏蟲冬雪,春花秋月,是每個人俱可感受到的,時間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。
時間的氣息,也就是人類回憶的氣息。
公冶扶蘇謙和地道:“無論如何,在下會盡力設法,為姑娘配制出類似的氣息。”他揮手止住阿秋道謝,平靜地道:“這不單是本就答應過姑娘的,也是在下的一點好奇心,想要知道時間的氣息,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。”
他話鋒一轉,又道:“不過,既然言已及此,在下倒還有個建議給姑娘。”
他頓了一頓,微笑道:“也許是在下多事,但有時候,也是旁觀者清。”
阿秋心想不知這扶蘇公子有何見教,此人溫和中透着鋒芒,君子之風中暗藏三分意有所指,亦是個不可多見的人物,難怪能将公冶家帶到如今這般如日中天的鼎盛境地。
她謹慎地道:“扶蘇公子自然不會是随便開言的人,人們說扶蘇公子一言,有若千金之璧。公子請賜教,阿秋洗耳恭聽。”
公冶扶蘇沉吟片刻,最後啞然失笑道:“恐怕這次我說的話要沒那麼值錢,而要令姑娘失望了。”
阿秋難得見他亦有流露真性情一面,越發好奇道:“公子想說的,究竟是什麼呢?”
公冶扶蘇收起笑,故作鄭重地道:“在下想說的是,姑娘若真的那麼想知道那個人身上的氣息是什麼香,其實大可以直接去問本人,又何必舍近求遠,問之區區在下呢?”
阿秋被他一問之下,登時面紅過耳。
有些事确實是旁觀者清。公冶扶蘇雖不知那人是顧逸,但他亦判斷得出來阿秋應是不久前見過此人;而阿秋提起此人時神情忸怩,想必這人不但還活着,且與她關系匪淺。比之讓一個外人上天入地地,憑描述去揣測一味香的配方,還不如下次她見到此人時,開口一問。
公冶扶蘇重又笑道:“不過,答應姑娘的事,自不能推卸得一幹二淨,在下還是會辦的。寶劍配壯士,名香贈佳人,都是風雅之事,在下非常樂意為之。等我們下次見面,在下必會将配出的香送到姑娘手上。”
阿秋回往響屧廊的一路,都在暗汗。
不知師兄公儀休這一筆究竟花了多少銀子,能令大衍首富公冶扶蘇公子本人親自給她提供這一趟貴賓服務。
同時,心中又暗自詫異,公冶扶蘇似是非常肯定,他們很快便會再見面。但公冶扶蘇這種人,公儀休短期内絕不會再差使第二次,而平時他們的身份不止是宮牆相隔,高低貴賤更有雲泥之别,公冶扶蘇是如何這般笃定,他們會很快再見的呢?
阿秋捏着一把冷汗歸來時,見孫内人給衆舞伎授課已經結束,衆人正欲散去。
孫内人早望見了阿秋歸隊,卻是淡淡地,亦不問她去做了什麼。大約是因為此時自身亦難保,便也難有心思顧全舞伎此外還有什麼交遊,攀附什麼貴人。
阿秋正樂得可以躲掉再聽一堂《羅敷》的可能性,雜在張娥須和崔綠珠二人之間想要退去。忽聽得廊下妩媚沉靜的聲音響起道:“都給我留下。”
剛要散的衆人立時紛紛回身駐足,便連孫内人,也是頓了一頓,而後回轉身來。
此刻在回廊中央立着的,正是薛紅碧夫人。同為裴府之人,她應是去見過了黃朝安叙舊,而後才返回舞伎們的練功場,不想已經是散場時間。
孫内人隻是站在廊檐之下,一言不發,看她如何發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