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隻不過你,是最傻的一個。”
是麼。原來她是最傻的一個。
傻到其他人早已經離開那個時代,各自飛上枝頭,漸行漸遠,在時代洪流裹挾之中過上了不一樣的人生,她還留在原地,堅持着一個自己也不明白是什麼的夢想,還埋藏着一個自己也早已忘卻的執念。
原來其他人也都和她一樣為石長卿而心動,但沒有影響她們争、她們媚,沒有影響她們使用女人可以使用的那一點兒,不多但有效的武器,為自己謀求其他的出路。
隻有她傻傻的等在原地,記着文皇後的教誨,以目光一次次跟随又描摹石長卿的身影,直到自己的光芒徹底黯淡,隐退。
待上一個朝代的幕布徹底拉下,而她發現台上隻剩下自己孑然一人,一生也已經過了大半時候。
淚水沖洗了薛紅碧精心描繪的眼妝,眼尾暈染的紅褪卻,露出纏綿而哀傷的,如牡丹花瓣上的紋路。她像是在笑着,卻也是在哭。
“可是你孫辭,也是我唯一佩服的一個。”
能用一生的時間,去思念一件事,一個人,那是一種至純至真的功力和心境。念念不忘,必有回響。一息尚存,生死不忘,至拙到最後,會回光返照得令人動容。
“《白纻》舞,我承認你跳得比我好。”
《白纻》舞,原為吳歌西曲,為江南吳地女子浣紗織布時所唱之曲,後漸演變為女子手持白纻而起舞的舞蹈形式,是典型的漢族清商樂舞。
這種自民間采風而來的舞蹈,多半節奏歡快活潑,充滿民間少女們嬉戲打鬧的日常生活趣緻。因此,若按孫内人從前教舞部的法子,目前這些舞伎少女也是演得出來的,隻要顯露少女天真無邪的本色就可以了。
但經過前代上官皇後創編之後的《白纻》,其意境風格迥然區别于民間謠曲,其内涵有了質的提升。
如果說原舞僅是“思無邪”的,小女兒的樸素情态,上官皇後則在此舞之中注入了世家文士的風流,和屈原詩賦一般,美人香草的象征形容。
舞姿展現的是水色月下美人低徊,但中心所詠歎的其實是情思,
所詠歎的看似是男女情思,中心所悼其實是萬古不可追的,對于時間流逝、時世改易的感傷。
阿秋即便不通樂舞,但經曆一整個下午兩位教習之間的唇槍舌劍之後,也明白了一件事:以舞部如今的水平,要拿出不遜色于前朝水準的《白纻》舞,着實是難比登天。
但這個機會,卻是她冒死夜闖宮禁,又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顧逸親自插手,才得到的,可以說是彌足珍貴。
如若給文武百官留下的印象就是“不過爾爾,還是散了吧”,還不如歸家去看自家舞伎,那麼以後不僅百官和皇上會對此興緻缺缺,即便顧逸有心想幫,也再難開口。
畢竟天下,不是一人之天下。
雖然因顧逸重視禮樂,加之國家清甯,百姓安居樂業,倉廪足而後知禮節,樂府始終是會越來越重要的。但到這個重要性顯示出來,又落到舞部這些人頭上,期間至少也是十年以上時間。
阿秋等不起,被黃朝安盯着的舞部更加等不起。
無論如何,這次的《白纻》都必須成功,而且是空前的成功,才能一掃朝中對于樂府舞部頹廢不振的印象。
師父萬俟清傳來的,經她在腦中還原之後的第二句話,便清楚明了地,不斷回響于心:
“欲複白纻之舞,當訪栖梧之宮。”
阿秋學曉了規矩,這次不敢再高來高去地直踏栖梧宮中。皆因知道此地有前代“天機四宿”之一的“風雷斬”褚元一鎮守。
連六宮第一人的宸妃亦是默許了褚元一霸占此地的,她總不可能把對方趕出去。
但這元一姑姑極兇,若見面不打架是不可能的。她絕不可能客客氣氣放自己在栖梧宮裡閑逛亂翻。
于是,阿秋計從心頭起,在去栖梧苑之前,先摸去了司膳監,摸了一瓶西域的玫瑰酒,一盒羊肉羹,一樣鲈魚脍出來。她料想那元一姑姑那般骨頭硬,雖然一身好武功,是斷然做不出如她一般去司膳監偷食物的事的。
也因此,看她的形容頗為潦倒。過的必不是好吃好喝的生活。
飲食乃人之大欲,她給她帶吃的來,那褚元一未必好意思一見面就動手。
阿秋拎着一瓶玫瑰酒,一籃羊肉魚鮮,立在栖梧宮外,封鎖聲音不使外傳,單單束聲一線,遠遠送進去道:“晚輩阿秋,來向褚前輩問好。給前輩帶了些吃的,望不要嫌棄。”
内苑中果然傳來風聲。一個花白頭發的佝偻身影迅速出現,接近門口。正是上次所見的老妪褚元一。
阿秋心下詫異,她原本已經做好了對方不會搭理,甚至要接背後偷襲的準備:這元一這次倒這般聽話的?她叫一聲便乖乖出現了?
褚元一立在門内,目不轉睛地打量着她:“你是阿秋?”
阿秋愈加一頭霧水。她從來就是阿秋,難道她上一次就不是不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