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通打岔下來,薛紅碧倒沒有忘記正經事,将阿秋推到孫内人面前,喜形于色地道:“咱們舞部得救的指望,全在這丫頭身上了,石長卿倒也還是會生的!”
孫内人莫名其妙地望向阿秋,不解何意。阿秋自己也是吐吐舌頭,作出個不明白的表情。
與自幼練功的舞部衆伎比起來,阿秋覺得自己如今的這點兒功底,能雜在隊裡魚目混個珠,濫竽充個數就不錯了,至于舞部得救的指望在她身上,那她是想也不敢想的。
若連孫内人、薛夫人這些自前朝起就侍奉樂舞之道的人,都想不出辦法應付中秋的獻舞,她就更不可能有辦法了。
她會做出如此判斷,原因之一是因為,舞者是無法完整見到自己的舞姿的。
雖說響屧廊内有一整面的銅鏡屏風,但是起舞者無法時時刻刻盯着自己的動作和神情,因為需要專心在表演上。而且,還有旋轉、跳躍等動作,那種時刻不可能還盯着鏡子。
還有垂簾而視、流目送盼等表情,這些表情通常也不是對鏡正視,而是向斜前方、或者斜下方側視。
而且阿秋的位置,是最後一排,前面都是重重疊疊的其他人的身影,想照鏡子正姿亦看不了很清楚。
所以,練習的時候阿秋是索性全身心沉浸在舞姿的演化當中,既無暇顧及自己的表現,亦沒空去看旁人。其他舞伎也都是同樣情形。
隻有隊伍之外的薛夫人,是唯一看得到全場每個人神情動作的人。
薛紅碧更不多話,向箜篌伎喝道:“奏樂!”又向阿秋道:“你就比着方才,再跳一遍。”
平和如流水的箜篌聲在響屧廊内緩緩響起,帶着異國的奇異情調。
阿秋先是閉目,定住心神,随後跟随着流水般的樂聲,舉袖踏步,做出“垂手”之舞姿。
音樂到哪裡,她的動作便自然到哪裡。
無一不是妙到巅毫,分寸不差。
樂聲纏綿,她的肢體語言便是柔軟而纏綿,婀娜多姿。
樂聲活潑,她的肢體語言便是簡樸而活躍,節奏分明。
孫内人在阿秋正姿,擺出第一個動作之時,便已自張大了嘴巴,半天合不攏來。
行家一伸手,便知有沒有。阿秋那渾然天成、意境顯然的起手勢,是隻有擁有多年習練經驗,且對舞蹈有深厚造詣的伎者,才可能達到的境界。
在肌體之上,哪怕是對最末梢的關節,亦有精确的操控和表現力。
孫内人自謂在自己的全盛時期,恐怕亦達不到這樣的表現。
既洋溢着少女青春明快的活力,又有着渾厚的境界展示。
即便是當年人才輩出的舞部,這樣的表現亦是萬中無一。
她有些明白薛紅碧為何會尖叫失聲了。
黃朝安把阿秋發配來舞部,還真是歪打正着。
舞部真的有救了。
一曲已終,孫内人猶如夢醒般地喃喃道:“阿秋,你何時能跳得這般好了呢?”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,還想确定一下,自己是否在做一場白日夢。
畢竟,她也清楚,阿秋來舞部,統共亦沒有多少天。
薛紅碧的喊叫近在咫尺,其高亢處足以震痛她的耳朵:“那當然是因為我教得好!不然還能為什麼?”
已是看呆了的舞部衆伎之中,張娥須和崔綠珠最先露出不大贊同的表情。
她們想說的是,她們自覺也有功勞,且功勞不小。畢竟薛夫人來這裡之前,阿秋可一直是她們二對一陪練的。
阿秋看看薛夫人,又看看孫内人,再看看舞部的同伴們,自己亦有些反應不過來。
怎麼,她跳得很好嗎?
習白纻舞至今,她唯一擁有過的觀衆是顧逸,而顧逸不但不肯看她,更并未誇過她半句。因此她也一直認為自己表現平平,不出錯就已經很了不起了。
畢竟她心中參照的标準,乃是栖梧宮中白纻舞姿繪像上神女的姿态,以及顧逸那已臻物化之境的琴聲。她隻擔心自己粗疏的舞姿配不上那麼美的畫像,和顧逸的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