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後又道:“石長卿會是為《白纻舞》相和的第一樂師。他的名字将和《白纻》舞一起,記錄在曆史之中。你可要想好了。”
那時的她怔然地望向皇後,皇後卻隻是含笑不言。
她努力思索着,直至某些線索在心中慢慢分明。
最後,她慢慢答道:“妾不必作南朝第一舞的第一人,妾能做南朝樂府最後一人,足矣。”
随後,皇後的含笑裡,便漸漸有了一絲化不開的感傷。
“連你都能感知出來,這大廈不日将傾的氣象。呵,我又何必再操這些心。好吧,孫辭,如你所願,你會是終場散去時最後一人。”
最後一人,即是大幕将落,曲終人散,所有白纻舞伎都已袅袅散去,隻餘她一身樸素絲服,對着皎潔如練的月光,在溪水中漂洗着沉浮的白纻。
是浣紗之歌,亦是癡情之誓。
“人生世間如電過,樂時每少苦日多。徘徊鶴轉情豔逸,君為迎歌心如一。”
在那時的台上,石長卿的最後一支清越笛曲,是單單為她而鳴。
她沒有成為南朝第一舞第一人,卻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。
那便是一生的回憶。
“說起來,那時我還要多謝你。”薛紅碧忽然道。
孫内人一時愕然道:“謝我什麼?”
薛紅碧總不至于是知道了,皇後曾矚意她為開場舞第一人的事。這應當是皇後與她之間永遠的秘密。
薛紅碧兩眼一翻,露出個無可奈何的表情:“那時我作為第一人上台的舞衣,是你借給我的。你竟連這都能忘記。”
孫内人這才又想起來。
沒錯。當年白纻舞上場之前,又發生了極其驚險的事情。作為主角的薛紅碧、胡妙容、孫辭,她們的舞衣和其他人是有些區别的。同為白色絲衣,她們的領口和衣袖都綴有水晶珍珠,燈燭之下缤紛燦爛,搖曳生色。
但是,就在國宴開始前一個時辰,舞伎們已經紛紛化好妝,更換好舞衣,整裝待發之時,薛紅碧蓦然發現,自己的珍珠衣已經被剪得面目全非,碎裂的珍珠、水晶、絲帛散落了一地,恰如舞部衆人對于她暗暗積蓄已久的怨憤,終于張開了反噬的大口。
其實,薛紅碧亦不是沒有預感的。連日來的所有惡性事件,丢頭油脂粉,一而再再而三找不到的假發和絹花,已經給她敲響了警鐘。為了防止這類事情發生,薛紅碧已經特地提前一天将舞衣和妝飾都鎖好在了楠木衣箱裡。
但此刻,就連箱子亦被砸開,其中的梳頭、化妝用具盡數灑落在地。
一貫心高氣傲的薛紅碧愣怔地看着這一切,而其餘人,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她一眼,說一句話。一切變成了空虛而陰冷的陷阱。
她仿佛凝滞在了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裡。
紅燭燈影中,其他人的發出的細微響動聲在繼續。衆人都從容自若地做着登台前最後的準備,對鏡抿一抿唇上的胭紅,又或者整理梳光發髻上偶爾的亂絲,解開撞在一團打結的流蘇珠飾。
唯有老教習急得團團轉。她的聲音遙遙的傳來,似近又似遠,像是來自一個缥缈的夢裡。
“這可如何是好?舞衣都是少府織室提前三個月趕制的。現在再要去做一件也來不及。去其他部借?可唯獨我們這支《白纻》是白色舞衣,其他部都是彩衣錦服。”
薛紅碧仿佛找到了自噩夢中醒過來的辦法。她一頭撞到正自對鏡理妝,嘴角亦挂着一絲淡漠微笑的胡妙容面前,将她的銅鏡妝奁“嘩啦”一聲推倒在地。
銅鏡是不會碎的,但是瓷的胭脂盒會碎,畫眉的黛粉會灑,珠花會被扯爛,碎珠子滾落一地。
胡妙容卻是看也不看她,提起舞衣便要起身離開。
薛紅碧感到自己的整個頭臉都因憤怒而燃燒,她立馬抓住胡妙容的胳膊,就要來撕扯她的裙子。
“你們這都是做什麼!”老教習也終于動怒大喊。“馬上要上台了!你們怎麼能想得出來的!你們有想過……”她一口氣上不來,滞住半天才道,“皇後娘娘怎麼辦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