名動天下,出行必以絲障遮蔽行道的萬香國主公冶扶蘇,就這般親自地出現在了樂府棠梨苑,舞部伎練功的響屧廊之中。
蕭長安目射奇光,而孫内人和薛紅碧卻一時有些茫然,皆因公冶扶蘇極少于人前露面,他雖然已經提到了公冶家的“千金香”,但她們做夢也想不到,來的就是公冶家本代家主,大名鼎鼎的大衍首富公冶扶蘇本人。
他曾受公儀休之托向阿秋傳話,當時雖一屏之隔未曾見面,可阿秋記住了他的聲音。
是甯和清正,如芝蘭杜若般予人心靈平靜的聲音。
阿秋立時躬身行禮道:“扶蘇公子。”
公冶扶蘇的目光在她面上掠過,現出驚豔和欣賞之色。他笑向身邊的黃衫婢女阿沁道:“你可看好了,這就是你上次說的那位妝化得很濃、很醜,且沒有品味的姑娘。”
婢女阿沁半張着嘴,注視着阿秋的臉龐,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,天真地道:“他們樂府是在變戲法嗎?可以将一個人可以變成兩種完全不同的樣子呢!”
公冶扶蘇笑道:“所以我說不可以貌取人。”
阿秋心裡想,他上次來棠梨苑,隻是特地為了來給她傳話,最後的“買一贈一”,還應允給她配置與顧逸身上氣息類似的香料。此次若隻為來還上次的承諾,應當隻叫她一人出去才是,為何會竟然親身大動幹戈地來舞部呢?
公冶扶蘇卻解答了她的疑問。他向着孫内人和薛紅碧颔首道:“二位想必便是舞部的教習。在下是受蘭台令趙昭容之托前來,看能否為《白纻》舞錦上添花。”
他三眼兩語便解釋了事情原委。原來,朝議上既定了“少師琴”和“君子劍”兩項,那麼“三絕”之中的另一項,他公冶家的“千金香”自也不能缺席。宮中少府素在公冶家采購香材香料,由少府之首趙靈應與他接頭,名正言順。
公冶扶蘇當時便提出,宴會用香與開國朝典不同。朝典上是可以全程皆有香氣的,但宴會上卻有飲酒、布菜、馔果的環節。
酒、菜、果均各自有令人生出食欲的香味,室内布香固然高雅,卻會沖淡人的食欲,于飲宴違和。
因此公冶扶蘇建議趙靈應,隻将“千金香”應用于某個環節,而非如開國朝典般全程使用。
趙靈應當即便道,那就用于《白纻》舞上。
觀賞舞蹈時,觀衆本就當靜心凝神,體會樂舞之中的美妙。
“況且,本朝樂府新編的《白纻》,依本官看來,也不會遜色你們‘三絕’多少了。”
公冶扶蘇在響屧廊之下,轉述趙靈應評價《白纻》的這句原話時,舞部的每個人,都自内心泛起了自豪之情。
黃衫婢阿沁站在回廊正中,面帶微笑,一雙天真美目流盼,等待公冶扶蘇的指示。
四圍都是舞伎少女們簇擁,彼此你挨我擠,充滿好奇之色,像是等待着神奇的戲法。
便連一向唇邊含着笑意的蕭長安,也正經起來,神情隐含期待。
孫内人和薛紅碧知道對方便是本朝名人“萬香國主”,哪還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觀看。
阿秋倒是最為鎮靜的,因她嗅到過顧逸身上的香氣,便對其他的香氣自然而然興趣不大,這便是“曾經滄海難為水”。但為禮貌之故,她亦努力做出期待的樣子來。
她的小小表情,亦瞞不過公冶扶蘇的眼睛。他不以為意,隻是微微一笑,向阿沁道:“布香。”
阿沁便忽然舉起雙袖,竟做了一個與白纻舞非常相像的動作,然後雙袖振動揚起,整個人亦随之輕盈地旋轉了一圈。裙袂飄揚,衫帶拂動,如仙女散花般好看。
這個動作,舞伎們亦常常做,雖然看着賞心悅目,亦未覺得有多大驚喜。
但在她第一圈旋轉結束時,阿秋的鼻中已經嗅到了一縷若有若無、幽微清雅的暗香。
像是夏末湖水中的荷花,沉浮在薄暮的夜色之中,半開半合。
夜空中開始出現一顆一顆的星星,明亮而遙遠。
湖面一圈圈的水波泛起,倒映着滿天破碎的星河,恍如進入了洞天夢境。
阿秋睜開眼睛,目登口呆地望着黃衫婢阿沁袖中散溢而出的雪白、紫粉、胭紅花瓣。
随着她輕盈的旋轉,陣陣的花瓣如雨點般灑落飄逸,散在圍觀衆人發間、衣裳上。
阿秋好奇地揀起一片飄落到自己舞衣上的花瓣,放在掌心仔細觀看。
但見花瓣瑩白如玉,透着薄薄粉色,呈半透明狀,其上還有逼真肌理。但她以指碾過,便覺得不是真的,倒更像玉、瓷之類。但質地又相對輕盈,且落地不碎。
那恍如夢幻般的香氣,正是從花瓣上散發出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