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冶扶蘇一直密切關注的,倒不是孫内人與薛紅碧,而是阿秋。
見她恍如夢醒的表情,頗為滿意,笑道:“如何?”
阿秋沉吟未答,薛紅碧已自連聲道:“還能如何!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!試想于白纻舞‘天風環佩’這一幕,衆舞伎如散花天女般踏虛而降,衣袖中散落此花瓣,舞姿之美配上公子家的千金之香,誰看了,能不驚歎一聲我南朝文化博大精深,才思精巧勝絕古人!”
說着,便向公冶扶蘇盈盈拜了下去。
薛紅碧本為一代舞蹈行家,她對公冶扶蘇這一拜,卻不僅是拜他的财富、地位,而是感佩其用心之精深。
不但配制出的香氣隐合白纻舞“象形水光月色”之主題,且特地制作成這些花瓣的樣子,恰好适合作為此部樂舞的道具之用,這必然是用心思索之後的結果。
試想想,屆時所有參加過本次中秋宮宴的人,身上都會沾染上這千金之香的香氣,且能拾得少許花瓣作為紀念,是何等風雅之事。其後若帶回家中,或者攜至他處酒樓,與親眷同仁觀賞談論,又會在建章城中造成多大的轟動。
白纻舞的餘韻,便将随着這千金香散布流播京城,人們隻要再看到這花瓣,便會想起樂府的白纻舞。
孫内人也在薛紅碧身後,不發一辭,卻随她而拜。
公冶扶蘇親手将兩位教習扶起,面上卻依舊是微笑着看着阿秋,等她回答。
阿秋回過神來,蓦然明了,公冶扶蘇這香大概就是根據她上回所描述的氣味所調配。他之所以如此格外用心,大概除了受趙靈應所托,也還因為是對她的“買一贈一”的承諾。
隻是這香雖然亦很重疊纏綿,意蘊無盡,但卻與顧逸身上的氣息相差大約是個十萬八千裡。
簡單來說,是風格不同。這香取水意之清,荷花之潔,清靈飄逸甘甜。
顧逸身上的氣息卻是乍聞似甜,其實還苦,清逸幽深背後的餘韻其實是沉穩厚重。
但公冶扶蘇配制此香,想必也已竭盡全力。
阿秋心中已有計較,便也向公冶扶蘇盈盈拜謝道:“氣味不同,境界卻一。春蘭秋菊,各擅勝場,多謝扶蘇公子為本部費心。”
她話說得含糊,公冶扶蘇卻是聰明人,如何不解其意。他微笑道:“此香我将之名為‘夏夢瑣憶’,姑娘可知其意?”
阿秋隻略一沉吟,便答道:“每個人的成長經曆不同,對于夏天的回憶自也各不相同。每個人心中,曾打動過自己的荷花、水色、夏夜星河的記憶,都是不一樣的。”
公冶扶蘇撫掌歎道:“阿秋姑娘真是一點即透的聰明人,若肯來在下的萬香國做個香侍,想必勝阿沁多矣。”
他這一句話剛落,早有四人齊齊出聲道:“不可!”
薛紅碧和孫内人知他未必是開玩笑,萬香國主帶在身邊的香侍,可比宮中樂府的一個舞伎地位要高得多了,觀那黃衫婢女阿沁之受寵便可知。
她身為婢女,卻可在主人面前随意發言,這份自由便連教習們也是莫敢奢望的。
薛紅碧咳嗽一聲,半是向公冶扶蘇,半是向阿秋,信誓旦旦地道:“中秋宮宴後,阿秋必會成為朝野上下垂注的紅人,那時……她的前途必不隻是一個樂府,她想做什麼,皆是有可能的。”
孫内人則道:“阿秋是石長卿的女兒,樂府是最合适她的地方。”
黃衫婢女阿沁則是嘟起嘴唇,不滿地道:“哪怕阿沁沒有她聰明,主人不還有阿香、阿馥、阿馨嘛。有我們四個便夠了,哪裡用得着她!”
而另一個誰也沒有想到會出聲制止的人,卻是蕭長安。
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公冶扶蘇雖是受趙靈應所托來舞部辦事,有意無意之間心神卻一直放在阿秋身上,格外關注她的反應。
孫内人是早已對阿秋的交遊見怪不怪,薛紅碧雖則有幾分感覺,她本就沒有孫内人那般強烈的道德感。
且公冶扶蘇溫潤如玉,一望便不是登徒子,對下人都那般寵溺。薛紅碧也就不覺得他說話間,多關注個漂亮舞伎一會,有什麼大問題。
蕭長安卻是因着他這般關注阿秋,話裡話外都是獻殷勤之意,早就看他不順眼了。
自然,他并不知公冶扶蘇一直問阿秋的意見,僅是因為私底下二人曾有約定。
當下公冶扶蘇竟明目張膽,撩撥阿秋跟他去,蕭長安再沉穩亦終是少年心性,臉色便沉了下來。
但見他人影一閃,便到了阿秋與公冶扶蘇之間,将二人隔開,腰間竹箫不知何時便到了手中,直點到公冶扶蘇面前,寒聲道:“樂府的人,扶蘇公子還是少觊觎罷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