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秋認真思考了片刻,心中浮現的,卻是顧逸的影子。
其實蕭長安比之同齡的孩子,已可算得非常成熟,沉穩處甚至過于阿秋自己。
但自己始終将他視作孩子,而不會像其他舞伎少女般害羞臉紅。除了因自己天生厚顔,大概還因為,自己心中已然有了另一個人的存在。
那人如巍巍高山,令人向往。在他的影子之下,他人自然也有各自的光彩。但卻似乎,都不是會引動她特别情緒的了。
她才剛想張嘴回答,蕭長安已然輕笑一聲,鄭重地道:“不要緊,這世上看不起我的人多了去了。但總有一天,你不會再當我是個孩子。”
他這句話,說的卻又十分孩子氣了。阿秋心中卻是一動,蕭長安既然身負武功,又能拜入安公門下學習箫藝,連公冶扶蘇都要高看他一眼,誰又能瞧不起他呢?
難不成……是因為他小小年紀便入宮做了宦官?
阿秋雖是自以為找到了答案,卻不好提這茬。她剛想張口辯白,說并沒有看不起他。蕭長安卻忽然一把拉住她衣袖,将她曳入一叢花樹之後,眼神專注地注視着長廊方向。
他手上傳來的力道極其柔和,故阿秋亦沒有反抗,隻知他大約是發現了什麼。
在他們剛剛離開的長廊之上,一線朱紗燈籠輕輕搖曳,一個着黑白舞衣的女子身影,正自匆匆向這邊行來。
她穿着的并非木屐,因此遠遠沒有阿秋她們上次行走回廊的聲音那般大。
看她去的方向,正是樂正們所居的廊庑。
阿秋倒吸一口冷氣,道:“竟是薛教習。天黑了,舞部向來有宵禁,她去樂正們居住的地方幹什麼?”
那着舞衣的女子越走越近,正是薛紅碧。但見她神色匆忙潦草,頭發亦隻用一根木簪高高挽起,額頭上隐現汗光,顯然是剛從響屧廊被急召過來的,未及更衣和梳洗。
與他們也隻是一前一後而已。
蕭長安的唇邊又勾出熟悉的邪魅一笑,輕聲道:“阿秋姐姐若想知道,跟去看看不就好了?”
阿秋卻是猶疑道:“教□□該有自己私事的,窺人隐私會不會不好?”
蕭長安失笑道:“阿秋姐姐原來竟是位君子,失敬失敬!”
阿秋這回倒難得的臉紅了。原因是比起顧逸,她真不覺得自己有多麼君子。隻不過她内心對薛紅碧有一分敬重,不願去窺探她舞部之外的言行舉動而已。
蕭長安重又笑道:“不過,我卻不是君子。我很關心,她這個當口想幹些什麼。畢竟安公交代過我,這個節骨眼不能讓舞部出任何事情。”
阿秋仿佛明白了,蕭長安這般的人物,為何會在這個時間節點空降舞部。但她想了想,斬釘截鐵道:“薛教習絕不會做出賣舞部的事的。”
蕭長安唇邊掠過一絲漫不經心的微笑,道:“那可未必。你看她先前多麼提防着我,今日被我露的那一兩手吓唬住了,還不是把阿秋姐姐你賣給了我。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孫内人那般死腦筋的,趨利避害,怕死求生才是人之常情。”
阿秋聽他言語之間,竟似對舞部的大小事洞徹纖毫。而且,這少年從相識起,便确實透着股邪異味兒,想必當初他已經刻意掩蓋。
而此刻自然流露心中所想時,便是老辣裡透露着一種天地不仁、人若草芥般冷酷無情的人生态度。
蘭陵出刺客,亦從來不是信男善女聚集之地,但這種傾向人性陰暗的悲觀态度,阿秋除了在二師兄墨夷明月身上間或感受到一二,倒還真從未見過第二個。
由此,這少年宦官蕭長安的來曆,便更顯神秘詭異。
而蕭長安對她心中所轉的念頭,自然毫無所知。
眼見得薛紅碧的身影已然轉過回廊轉角,于夜色中消失不見。
蕭長安輕笑道:“你要不要一起去?”
阿秋吃驚地以手指指自己,神情似問:我?一起去?
蕭長安忍笑不答,他素來善窺人心,阿秋此刻臉上,一臉好奇和躍躍欲試的表情已然給了他答案。
下一瞬間,阿秋忽感身體一輕,耳邊風聲忽起,竟是蕭長安已以一手托住她腰間,直将她帶上了長廊檐頂。
天邊星光乍現,檐頂夜風習習。
蕭長安在她耳邊笑道:“如何?你倒是膽子大。”
阿秋于目瞪口呆之際,卻終于明白了一件事。
蕭長安這般聰明一個少年,卻是燈下黑。
她原本以為蕭長安在衆舞伎中特别留意她,隻是因為大家都是武林中人,同類相感。
現在發現,并非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