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長安壓根不知道她會武功。
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人。
因此,才會大動幹戈地以輕功帶她上來。還贊她膽子大。突然地被人拎到房頂上來,竟然也毫無驚慌恐懼之色。
想明白這節之後,阿秋看蕭長安的眼神,就愈加的——無奈。
蕭長安卻并未顧及她目光,而是眼神機警,遊目四顧,側耳專注傾聽下方動靜。
片刻之後,他再度攬起阿秋的纖腰,帶她幾起幾落,掠向一處亮着燈的廳堂。
阿秋已暗自出了一身冷汗,卻不敢言。
她數度與顧逸在宮中聯袂夜行,已知道在宮城中這般高來高去,是極犯忌諱之事。說不準何時何地,便會有高人現身攔下。
問題是,現在她已上了賊船,後悔也晚了。
蕭長安輕輕揭開兩片屋瓦,兩人一同向下瞧去。
廳堂内明燭煌煌,幾案桌椅陳列井然。阿秋卻一眼便認了出來,此地就是前次孫内人帶她和張娥須、崔綠珠谒見過的,黃朝安的私舍。
此刻廳内正中,兩人對峙,其一看背影正是黃朝安。
而薛紅碧與他正面相對,不施脂粉的面上,神情已然恢複鎮定,甚至又帶了一分往日的高傲。
黃朝安開口道:“我上次所提的建議,薛教習考慮得如何了?”
薛紅碧冷冷地道:“我的回答與上次一樣。我薛紅碧要做成任何事情,出人頭地也罷,争權奪勢也罷,不需旁人幫忙。”
阿秋立刻想起薛紅碧第一次來舞部,訓話片刻便被黃朝安差人請走。想必那時黃朝安就向她提出過某種合作倡議,隻是當時被薛紅碧拒絕。
黃朝安向前一步,細察她神情,失笑道:“薛教習,彼一時,此一時。”
不等薛紅碧反應,悠然道:“那時你尚是裴府的夫人,我多少要尊重你幾分。現下,你可是歸我管了。若是你惹我不開心,”
他冷冷地道:“送到神獒營去的,沒準就是你自己。”
薛紅碧機械地打了個冷戰,卻仍傲然揚着頭道:“我即便從裴府出來了,在夫人和大小姐跟前也是說得上話的。若從裴府出來的人,落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,你猜以夫人的鐵腕,會不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?”
黃朝安的身形一頓,接着便是笑出聲來。“紅碧,看來你還是太不了解我們夫人。你猜這些年我在樂府做的這些事,夫人知不知道?”
即便是在燭光之下,也看得出來,薛紅碧的臉色忽然就發白了。
黃朝安再道:“我猜,夫人放你走之前,必然與你說過,既出來了,從此便再與東光侯府無任何幹系,對不對?”
裴夫人穆華英答允薛紅碧離開時确實曾如此說過,阿秋當時也是親見的。這黃朝安卻能講得有如親眼目睹,可見他如何深悉穆、薛二人性情。
黃朝安仰首笑道:“夫人可不是菩薩。而你所以為的情義,在她眼中與一隻狗兒貓兒并沒區别。狗貓要走,她犯不着為難,卻也更犯不着為它走之後,再鬧出來的事操心。”
薛紅碧雙手發顫,卻依舊直立着,咬緊牙關道:“你也是這般威脅孫辭的?”
黃朝安輕輕一擺手,笑道:“不不。你和孫内人,在我心目中還是不一樣的。我們畢竟同是裴府出來的人,我多少念點同袍之誼,還是很希望能夠彼此合作。”
“至于孫内人嘛,她頑固不可救藥。我希望她,”他輕輕一彈指甲,面無表情地道:“從這世上消失。”
薛紅碧顫聲道:“你打算如何對付她?”
黃朝安笑了笑,居高臨下俯瞰着她道:“你想打聽出來,然後幫她?可是無論我打算怎麼對付她,你們知道或者不知道,又有什麼用呢?難道你們知道了,就能逃走不成?還是能去裴夫人、又或者宸妃娘娘面前告我?”
薛紅碧知道他所說全是實話,忽地想起一人,急急道:“趙昭容,趙昭容說過,誰來破壞《白纻》呈演,便是與她作對。趙昭容一定會管這事!”
黃朝安笑得更加意味深長了:“誰說我打算破壞白纻了呢?白纻舞演出,乃令樂府長臉的事,我為什麼要破壞?”
他再近一步,托起薛紅碧下巴,陰沉地道:“難道是你們這兩個年老色衰的教習在演出《白纻》嗎?沒有了你們,《白纻》就不能呈演了嗎?”
他冷笑連聲,道:“不,即使你們倆都消失了,我也還可以從别的地方找教習,一直找到一個聽話的為止。至于《白纻》舞,有沒有你們,它都會成為本朝樂府的精品絕唱,成為本樂正的頭号功勳。”
薛紅碧再也支撐不住,以手扶着椅子背,緩緩癱坐下來。
黃朝安卻并未再逼迫她,隻是向着她攤開雙手,沉沉地道:“紅碧,看在故人之情上,我得說句實話。離開裴府,着實是你最愚蠢的決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