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繼續道:“你當年至少是願意娶華英姊的。以你之手擁重兵,卻沒說半個不字,那就是你的心甘情願。但是裴萸是否願意,你有問過麼?”
他加重語氣道:“若有一方不願,便是終身苦憾。”
裴元禮冷笑道:“卻又不見陛下這般為上官家大小姐着想。”
謝朗恢複一貫的端肅,灑然道:“朕可曾逼迫過上官大小姐一分一毫?”
裴元禮為之語塞。的确,謝朗屬意上官玗琪是人所周知的事實,但無論是上官玗琪本人,還是上官家,謝朗或者殷殷詢問,求問之情洋溢于言表,卻從未以權力強迫過。
否則太子也不會至今仍單身未娶,連個側妃都沒有。
此等誠意,可用“虛席以待”來形容,卻不能用強取豪奪來形之。
以君王的天子心,帝王術而論,謝朗這等不肯用兒女婚事來做交易,亦算得極重情感,乃皇帝之中的極異之類了。
裴元禮亦灑然道:“陛下既高風亮節,不願以權勢交易婚姻,那麼,請陛下至少給萸兒自己一個争取的機會。若最終太子殿下也願玉成,還請陛下不要阻撓,非上官之女不娶。”
他最後一句話咬得特别重。
謝朗失笑道:“朕豈是這種人。”他瞧着窗外,面上卻浮現一絲苦笑,道:“不過裴公似乎不太了解自己的女兒。照朕看,一個太子妃之位,怕未必是她志向所在。”
一向精明厲害的裴元禮,首次流露茫然神色,道:“陛下在說什麼?”
崇極殿金陵台,人所共知乃少師顧逸住處,數十丈内警衛森然,無人能進。
據說少師今夜于白纻舞結束後便回來此處,再未出去,且嚴令任何其他官員朝臣都不可前來打擾。
連李宸妃派來請少師的人,都被攔阻于金陵台外。
但這些警衛眼線,沒有阻擋手持少師令的阿秋。有一名黑衣蒙面的少師禦者還為她指路,道:“金陵台之第三層,便是少師起居處,姑娘莫要找錯。”其言似有深意。
這卻是個女子聲音。阿秋于是這才知道,少師禦者也有女子。
阿秋依其言直上第三層,其内燈火通明,一路卻并無任何婢仆。書架、屏風、幾案等家具一應俱全,隻寂無人蹤。
她想起來,自己上一次被顧逸挾來,似乎亦有同樣感受。
她從前行刺,也進過不少高官大員的府邸、宅院。但顧逸的住處,與這些宅院相比,顯著地缺少一樣東西,就是生活氣息。
與其說金陵台是他的私宅,不如說更像他處理公務的場所。堆積如山的文書、函冊、堪輿倒是整理得整齊,但幾乎除了筆墨紙硯之類,别無長物。
所有富貴人家所用之挂畫、盆景、爐、瓶之類裝飾,一概沒有。
顧逸這人想必是清心寡欲到了極緻,對人間所有悅眼目之娛樂雜耍都毫無興趣。
直到望見壁間所挂的“靈樞”琴,與上次來時所躺的那張大床,阿秋方覺得這間屋子有些熟悉,應是顧逸的卧房。
否則,真和其他房間并沒有太大區别。
大床上的帷幕是拉着的。光線沉暗,隻得床頭幾案上一盞燈火盈盈。
阿秋素來臉皮厚,亦無男女大防之别。她行刺時可是無論閨房後院,還是客堂僚舍,都是穿堂入室百無禁忌的。
但不知為何,此刻在顧逸床前,她不由得臉上發燒,很自覺地止步于數尺之外,猶猶豫豫,出聲道:“顧逸?”
她耐心地等了片刻,卻不見顧逸回應。而帷幕内影影綽綽,亦看不見是否有人。
她不由自主慌了起來,兩相權衡之下,終于猶豫上前,伸手拉開床上帷幕。
熟料帷幕拉開後,她更是吃了一驚。
其中被褥疊得方方正正,枕頭亦安放得規矩嚴整,卻空無一人,亦沒有人盤坐或者躺卧的任何痕迹。若不是天已經黑了,她會以為這裡的主人一大早剛起床出去。
整個金陵台亦透着難言的空曠與寂靜。遠近燈火閃閃,阙無人蹤。
若非是與顧逸的約定,她幾乎要疑心這裡是針對她的圈套。
阿秋冷靜下來,在這間卧房之内踱了一圈。每踏一步,都傾聽腳下動靜。
她想起那名少師禦者特地提醒她“少師起居處就在三樓”,顯然不會是無的放矢。若顧逸根本不在這裡,對方自無須多此一舉提醒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