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秋嗫嚅道:“那是因為……少師的托付。”
因為顧逸所做的一切,她看在眼裡。樂府的興亡與掙紮,她看在眼裡。
她無法坐視悲劇發生,天下混亂。
安道陵從容地拉起她一隻手,将天機令置于她掌心,道:“那你就是值得托付的人。”
阿秋終于明白安道陵為何看她時有那般拳拳的眼神。因為她做了天機四宿認為值得信任的事情,而這在他們看來是義舉,是俠者所為。
白纻舞上她盡力幫忙尚且可以理解,她與樂府衆人有感情,且她原本也是這場舞的主角。
但太子她是可以不救的。她不救的話,誰也不能說她,即便顧逸也難以責怪于她。在場的高手有那麼多,誰也不能怪一個舞伎,又或者是蘭陵堂刺者不肯施救。
阿秋看着天機令,心中熱流湧過,幾乎脫口而出:“安公,想必您也知道,我是……”
她還未說完,已被安道陵的紫竹箫點在唇前。
安道陵作出以一隻手比住自己嘴唇,示意噤聲的形容,微笑道:“不到最後,你不會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的,石氏挽秋!”
他最後四個字咬得特别重。
阿秋心中湧上一陣茫然。
她那夜于顯陽殿頂與司空照打架,已被司空照識破身份,那麼安道陵也應該猜到她就是蘭陵堂的神兵堂主,谪仙榜首席刺者“荊轲”。
甚至鐘離無妍,很可能也已猜到她是何人。
但他們都沒有為難她半分,僅僅是因為顧逸的關系嗎?
石挽秋當然是假的。她不姓石,名字裡也沒有這個挽字。
如果她不姓石,她應該姓什麼呢?
安道陵帶着歉意一笑,道:“官小事多,怕說的就是你如今的職位。實在抱歉了,履職第一天,便有件棘手事情要你去辦。”
典樂仍歸承華令管轄,因此安道陵讓她辦事,其實無須這般客氣。何況方才又送了她一枚千金也無法言其價值的天機令。
安道陵是曆侍兩朝的老宦,若得他說“棘手”二字,想必當真并不好辦。
阿秋急忙欠身道:“安公請吩咐,阿秋無不遵命。”
安道陵轉過身去,瞧向牆壁上黃絹繪就的一副樂府行政構架圖,道:“阿秋你可知樂府如今有幾部?先朝時又有幾部?”
阿秋看了一眼牆壁,對答如流道:“先朝樂府按樂部分類,共計有清商、龜茲、高麗、西涼、康國、疏勒、安國、文康、天竺、高昌等十部樂伎。而本朝樂府隻分坐、立、舞三部。”
師父在她入宮之前,曾經詳細地向她解說過樂府的曆史源流和建置。其娓娓道來,解說詳盡處,便宛如他曾在宮中生活,親眼目見一般。
從前十部樂,是按民族劃分,每部樂都有自己的舞伎和樂師。
而如今的三部,是按所操之業劃分,人數規模便遠不如前代了。比如舞部伎,僅習清商樂舞,若實在有胡部曲目需要呈演,舞伎們也可以臨時學跳胡舞,但畢竟人精力有限,不同舞蹈的細節和動勢并不同,也就隻能大概仿佛,而不能得其精髓了。
安道陵現出贊賞神色,道:“那麼你可知,為何先朝有十部,而到如今隻剩三部?”
阿秋眨着眼睛道:“先朝治世長久,富庶鼎盛,遠人來歸,這些樂部有些是西域諸國主動敬獻,有些是軍隊征伐他國得來的戰利品,留于宮廷後世代積累傳承交流,故有十部之多。”
她想了想,繼續道:“兩朝之交時,樂舞散失殆盡,而本朝建立時日較短,朝廷沒有精力顧及樂府,因此樂府僅有三部存續。”
安道陵悠然道:“由此可知,樂舞之盛與國力息息相關。國力愈強,則無論征伐、進獻還是民族交流的結果,都會得到較多品種的樂舞。”
“而當國家衰弱,就連本族樂舞,存續都很艱難。”
阿秋不知安道陵為何此時此刻,會對着樂府構架圖發出此種感慨。也許是因關内侯李重毓揮師南下的形勢逼人,以至于隐于樂府的安公也感到不安,擔心是另一場戰争來臨的前兆?
阿秋忍不住插口道:“妾聽說,少師已和小蕭……哦不,蕭公子去勸說關内侯勒兵馬于長江之北。”
安道陵凝重的面色亦逸出一絲笑意,失笑道:“小蕭?你這般叫他倒也合适。”又歎息道:“希望少師能夠馬到功成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