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逸好了,他可以恢複視朝理事了。可是她甚至都沒有等到他見她一面,親口和她解釋……昨夜的事。
她年紀雖少,卻早已是一方枭雄,神兵堂主,并非尋常女流,也知那時的顧逸并非正常狀态,并不是打算讓顧逸負什麼責任。但是,即便是作為普通朋友,難道她幫了顧逸,顧逸就不能當面和她說一聲感謝嗎?
連他恢複的消息,她也是從旁人口中聽到。
連耳畔崔綠珠玩笑的聲音也變得遙遠了:“那我們阿秋的職位據說還是皇上和宸妃一起定的呢,且整個樂府僅有一人,不更有面子嗎?”
阿秋自問從來不是斤斤計較,拘泥細節的女兒家,此刻卻生平第一次,感到深深的落寞和失望。
是一顆心如墜到谷底的感覺。
她是灑脫,卻不是笨,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。
顧逸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的。他或者拘謹,卻仍會陪着她玩、由着她鬧,教她東西,親自送她回來。即便他真有公務要忙,他也會似是漫不經心地同她解釋。
而不是如現下般,幹淨利落地把她抛開。
顧逸心細如發,不會因粗枝大葉或者事多會犯這種錯誤。
阿秋一邊茫然的走着,聽着木屐敲擊地面的聲音,心中漸漸明了。
他是在避嫌。
他不想她誤會。
張娥須的聲音還在響着,是充滿遺憾的語氣:“可惜呀,我們有很長一陣子不會在宮裡見到小蕭了。知道他不是宦官那一刻,不知多少姐妹們都開心得睡不着覺呢!”
崔綠珠也有同感:“是啊,可是他說他是飛鳳衛者中唯一一個男的,顧逸少師說正好不需避嫌,可帶他出去曆練。我原先還以為他隻是從樂府調往東宮,好歹在一個宮裡,還是能再遇見的。可他這麼一走,我覺得整個宮裡都沒什麼趣了。”
阿秋聽得自己的聲音木然地道:“少師……不,小蕭去了哪裡?”
張娥須正确地回答道:“關内侯要帶八萬朔方軍南下——朝觐,顧逸少師親自去勸說他将兵馬留在長江之北,少帶些人來建章。”
事是大事,隻是顧逸——若他想,不會一句話的時間,也不留給她。
秋意已近,黃葉蕭疏,勾連寂寞,遠近水榭歌亭,似都消沉而無顔色。
“少年窈窕舞君前,容華豔豔将欲然。
為君嬌凝複遷延,流目送笑不敢言。
長袖拂面心自煎,願君流光及盛年。”
直到此刻,阿秋忽然懂得了《白纻》歌辭中的心意。
初聞不識曲中意,再聽已是曲中人。
擡頭再望着煌然的宮城之際,阿秋竟生出了與崔綠珠一般的感想。
“……好歹在一個宮裡,還是能再遇見的。可他這麼一走,我覺得整個宮裡都沒什麼趣了!”
所為何來?
為權。為身後的蘭陵堂。
那為何那人一走,竟似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生機?
這便是情之為物。
阿秋便是懷着這般失落的心情,踏進樂府議事的庑房大廳的。
一位長眉低垂,一身朱紅錦袍的老宦官,手握着聖旨,微笑着站在大廳正中。
樂府最高宦官首領,承華令安公安道陵早已處于半隐退狀态,卻為了這道給阿秋的旨意親身前來,可見如今樂府對她的重視。
阿秋是一眼便從他腰間所挂的金色蓮花令牌——天機令,便認出這是安公的。
而以蕭長安與他的關系,阿秋也已經猜出,承華令安公,大約便是當年入宮的四位武林高人“天機四宿”之中的“箫中聖手”安世和。
安道陵若非武林中人,不會沒來由地替蕭長安掩飾身份,讓他混在樂府之中。
但阿秋當然不能讓安公察覺這點。隻因為她自己若非武林中人,而隻是一個普通樂伎,就斷不會了解這許多武林往事宮中秘聞。
她卻不知道,她來樂府的第一夜,就曾引起過安道陵的注意了。但那并非因她漏了破綻,因為安公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盯着樂府每一個人。
是因為那時的顧逸盯上了她。
因為她吹奏的那首《長安風》。
阿秋規矩上前拜道:“舞部生徒石挽秋,拜見安公。”
安道陵卻隻是深深地看着她,并未開言,眼中充滿難以言喻的慈愛之情。
而阿秋亦為這樣的目光,心頭感到震撼難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