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便是師父,亦從未這般直接地将對她的慈愛之情,以目光清楚明白地表示出來。
她做了什麼,以至安公這般地看重她?
安道陵見她惶惑不安,啞然失笑,收回了自己的目光,将金漆封印的聖旨函匣就那般随手遞給她,道:“你自己看吧。”
又意味深長地道:“本來傳旨,是該我誦讀,而阿秋你需跪拜叩謝才能接的。橫豎這裡并無旁人,我們随意即可。”
阿秋背上冷汗交流。
安道陵這般說,是擺明了已知道她武林中人的身份。
她不敢答話,隻得恭恭敬敬接過函匣,安道陵可以不拘禮,身為樂府級别最低的舞伎,她卻不敢就那般随手拆開來看,因此将匣捧在手中,望天預備行三跪九叩大禮,然後再拆。
誰知安道陵卻并非客氣話,見阿秋要跪,他早已袍袖拂動,以一支紫竹箫抵住了她下跪趨勢,斬釘截鐵道:“我說過了,不用跪。”
又加重語氣,意味深長地道:“以後你會知道,我這麼做,是有道理的。”
不跪聖旨是有道理的?阿秋雖然有些發愣,卻還是道:“謝謝安公。”然後規矩拆開聖旨,低聲誦讀一遍。
謝朗在旨意中寫明,樂府伎生石挽秋,乃前代仙韶院之後,又傳承前代白纻之舞,姿貌美淑,為舞部第一人。最重要的是,品性才德亦光曜祖宗,敢于冒死于禦前抵擋白虎,救援太子,乃忠慧兼具之好女子。今除去樂籍,還為良籍,并加封樂府正六品典樂。
安道陵的目光瞬息亦未曾從她的面龐稍離,是在觀察她的反應。
阿秋讀完,心中覺得應該作出感激涕零之情,可是安公在側看着,她着實表演不出來。隻得強顔歡笑道:“石挽秋謝陛下隆恩。”
安道陵笑道:“可是覺得賞得輕了?畢竟你救的是一國儲君的性命,古有馮媛當熊,今有石氏當虎,我若是趙昭容,必當把你寫進列女傳。”
他說得有趣,阿秋亦不再緊張,老實地道:“賞得不輕了,光是脫離樂籍這一項,就是好多人求也求不來的。”
安道陵正容道:“正是如此,我朝自上而下賞罰公正嚴明,亦不會因私寵私誼而有所偏頗。你雖救了太子一命,指望這個一夕飛黃騰達卻是不現實的。但你得以脫去樂籍,成為良民,已經得到了在這個社會中,繼續往上走的踏闆,典樂雖然是六品小官,卻已登仕途入門之階。你隻須好自為之,必有後福,畢竟陛下,娘娘和太子都還惦記着你。”
阿秋聽他解說得如此清楚明白,充滿着對自己點撥提攜的味道。
不但樂籍與良籍有天壤之别,官與民亦有天壤之别。簡單來說,那是種子的不同。
正六品典樂雖然官小,但從此亦可以漸漸晉身至士大夫階層,與庶民走卒,又或者宦官宮女之類的奴才,是全然不同的了。
若阿秋真的是樂戶出身,這一道旨意便改變了她三代的命運。即便列祖列宗也要感激涕零,确不為輕了。
阿秋再欠身道:“阿秋謝安公指教,不敢以此為輕。”
同時心中估摸着,安道陵這般反複提點,怕是因為他擔心,在一個蘭陵堂神兵堂主的眼中,這賞賜跟沒賞怕是沒什麼兩樣。一紙輕飄飄的脫籍,一個芝麻般大的小官兒,卻是許多人畢生也求不到的榮寵。
安道陵深深地道:“陛下的賞賜便是如此了。但我本人,還有一點額外的謝意。”
阿秋錯愕,便推卻道:“效忠陛下乃奴婢本分,妾哪裡敢當安公格外的賞賜。”
安道陵自腰間摘下金色蓮花令牌,遞給阿秋道:“便是這枚天機令。”
天下如今有三令,其影響力最為巨大。
其一,為顧逸的“少師令”,所到處無論官府、商會、武林,無不給三分面子,配合行事,否則視為與抗旨謀逆同等罪名。
其二,為蘭陵堂的“刺秦令”。也即是阿秋手中的匕首“刺秦。”刺秦到處,所有江湖人都會退讓三分,這是因有蘭陵堂的強橫實力以做支撐。
其三,則是安道陵手中這枚“天機令”,如果說前二令的能量主要靠國家機器和強橫實力來保證,那麼天機令象征意義多過實際,是中原武林德望道義的象征。
持天機令者,可号令武林白道衆家門派,凡持令者所囑,名門大派無不遵從。
阿秋直如被架起來火上烤一般,幾乎汗流浃背道:“妾何德何能,不敢拿此。”
天機令和刺秦令,可以說天然是死對頭。
持刺秦令者,往往隻想颠覆天下,王朝代立;而持天機令者,則有保護山河社稷穩定的天職。前代入宮的天機四宿就是如此。
她若一人而持兩令,她怕這兩個令會趁她做夢時打架。
而且,她還有一塊顧逸親自給的——少師令。
安道陵微笑道:“你認為自己不該持有,可你已經做了天機令要求做的事情。”
阿秋蓦然反應過來。
事實确實是如此。
在師父入宮以魔音亂《白纻》時,她選擇與顧逸、鐘離無妍聯手壓制了師父的箫聲,逼得他敗走而去;
在白虎襲擊東宮太子時,她本可以置身事外,卻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險,選擇保護東宮。
那麼在象征正義的天機四宿眼中,她已選擇了自己的立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