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秋蓦然明白了顧逸的心意。
她想起人們所說的,顧逸的來曆神秘。他沒有家族親眷,沒有任何人知曉他的出身背景。
成為大衍第一人,少師顧逸的傳人,是無論高族門閥還是武林世家都會趨之若鹜的事情。
畢竟顧逸至今隻有一個名義上的弟子,就是東宮太子謝迢。
若能拜顧逸為師,别說黃朝安或者裴夫人,放眼整個樂府乃至朝堂,都不會再有人敢為難她。
即便她不會武功也沒什麼要緊。
太子謝迢也不會武功,可誰敢難為于他?
聽上去很好,甚至是好得不得了。
阿秋唯一不明白的就是,世上那麼多人,為何顧逸會單單選中她提這個建議。
若她還是當年的神兵堂主,首席刺者“荊轲”,她尚且能理解一二。
可現下,她什麼價值都沒了。
顧逸凝視着她,神情忽似變得緊張:“你不願?”
阿秋低頭片刻,才擡頭嗫嚅道:“我……我得問過我師父,他同意才可以。”
她指的是蘭陵堂主萬俟清。武林中人帶藝投師,都得原本的師父同意才行,否則會被視為背棄門派的叛徒。
可她閉着眼睛也知道這是異想天開。身為天下刺客總堂堂主的師父怎會同意。
按照師父的行事風格,自己的弟子,就是處死了也不能給别人的。
顧逸就算還不是師父公開的敵人,也差不多了。
她從來不是婆婆媽媽的人,為何不能擺明車馬拒絕,還要推諸師父身上呢?
大概,顧逸就是她始終無法拒絕的人。
顧逸的眼神略松,微笑道:“這個容易。”
容易?
阿秋吃驚地看着他。
顧逸似去了一樁重擔,人也輕松了許多,他笑道:“你恐怕并不了解你師父。他能成為天下刺客總堂之主,靠的當然不是舐犢情深。”
阿秋不明所以道:“那是什麼?”
顧逸似想笑,卻又忍住,唇角微勾道:“一般來說,靠的是價錢合适。”
價錢合适的話,沒有什麼交易是不能做的。這是在這權力傾軋彼此相争的世道,作為一方豪雄伫立不倒的基本信條。
阿秋原本并沒有這樣呆,隻是對着顧逸,她總覺自己反應比平常慢十倍不止。
而且,師父那樣一個風度翩翩,灑脫不羁的人,每個人對着他都會有濾鏡的。
顧逸卻是心情極好,掉頭向門外揚聲道:“去請左相。”
阿秋才略放下的心,瞬時又提了起來,且有魂飛魄散之感。
顧逸要請她師兄來做什麼?
英俊儒雅的“玉面留侯”公儀休,予人的印象一貫是滿面春風,笑容和煦。
他那陽光般的燦爛笑容,一身皎皎明月般的素白,不知迷倒了建章城中上至高門,下至煙花裡巷的多少女子。
可此刻,他面上卻再無往日的灑脫不羁,而露出了滿懷心事的凝重神情。
他做夢也想不到,本朝第一人,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顧逸,竟也能這般瘋的。
他自謂不是拘束行迹之人,亦從未将門戶派别看得多麼重。
但是,收敵人的徒弟作弟子這種事情,連他本人驟聞之下,亦充滿匪夷所思之感。
顧逸不如托他去向師父求娶,成算約莫還大一些。
雖然彼此是敵對立場,可顧逸若是求娶蘭陵堂弟子,師父也算有面子。
可他這般要搶人家徒弟來教,是表示師父教得不夠好麼?
公儀休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,踏入師父萬俟清的松雪堂。
他衣衫甫動,剛踏入門内一步,勁風自側襲至。一股渾厚無比,又極其淩厲的掌力,毫不留情自頭頂上撲擊下來。
公儀休心神大凜,第一念頭是師父要斃他于此。
也許因為師父那一夜隻身犯險宮中,自如來去,而他寸步未動,也未接應。
也許因為師父察知了他替阿秋遮蔽與顧逸的交往。
也許因為師父已然知道,他對自己的來曆起了疑心。
也許因為……
他想不出更多。
可是入朝廷為官的公儀休,就不可能再是從前那個純粹的江湖弟子玉面留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