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要立刻離開,再去長江以北,接應李重毓到來?
或者,他要集結兵力,親自上陣開赴前線?
還是,他不能留她在身邊,得将她送回蘭陵堂去?
阿秋感受到顧逸不同尋常的凝重,擡頭勉力睜開眼睛,卻正好迎上顧逸漆黑如墨的雙眸。
顧逸未料到她會直視他,卻是愣了一下,随即便回避地移開眼光。
阿秋卻未想太多,咕哝一聲便将自己再埋進顧逸的頸窩深處。
身上傷口雖已不再流血,擡頭舉手稍一牽動,還是疼的。
她此刻不想再想其他事了。
顧逸終于似是下了某個決心。
他将阿秋自他身上扶起,把着她的肩膀,直視她雙眼,一字一句地沉聲道:“我去青樓,從來都隻是去聽取情報,而這些年這工作早已由少師禦者接手。”
他略一躊躇,再道:“我沒有做過你以為的事情。”
阿秋先是茫然,然後漸漸回神,才明白了他所說的話的含義。
阿秋臉上迅速開始發熱。
她本能地便要低頭躲避顧逸視線。口中的辯解也變得有些無力:“我……我隻是恰巧遇見了本堂的考核使者。因為武功沒有全複,暫還不是對手。”
她想說她并不是因生氣而亂走,才遇見十三影圍攻。雖然,實情……就是這麼回事。
實情就是,她居然對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的顧逸顧少師發火了。因着,因着那個無法說出口的理由。
始料未及的是,顧逸卻不讓她躲避,而是擡手端起了她的下巴,令她不得不與他目光對視。
阿秋既羞且驚,隻覺得他那靜若淵海的漆黑眼眸,幾要将她吸進去。
顧逸凝視着她道:“那些考核使者,多久找你一次?”
阿秋從未在他語氣裡感受到過這般突兀淩厲的殺意,她慌了神,不自覺拉上他衣袖道:“師父,那是本堂的傳統,我隻要還自認是蘭陵堂弟子,便不能不接受考核。”
顧逸瞧了一眼,她纏上他衣袖的那隻微微發顫的手,平靜地道:“我去殺了他們便是。”
阿秋驚道:“師父不可。”便要在床上起身而跪。顧逸不料她竟于此刻行此大禮,立伸出一臂止她下拜,不自然地道:“有話直說。不用跪。”
阿秋方才禀道:“我神兵堂的考核使,也是弟子的屬下,師父若将他們都殺了,将來弟子便無人可用。”
顧逸一句話到嘴邊,又咽了回去。他想說怎會無人可用,他部下遍及大江南北、三教九流少師禦者,将來不都聽憑她用?但這樣說未免以勢淩人,是以他頓了頓,道:“那便隻能由得他們這樣出沒無蹤,随時來去的考核你?”
阿秋道:“弟子功力未全複前,再不離開金陵台。若離開,也必定和師父一起。那些人見了師父,便不會再露面為難于我。”
顧逸緩緩坐下,道:“那你可自己記住了。”
任何時候,任何理由,均不可離開他身側左近。即便再生氣也不能。
不過,不會有下次了。下次她再使性子離開,他必定立刻追回。
阿秋點了點頭,認真地道:“弟子記得。絕不敢再意氣用事。”
落在不得不解釋的境地,于顧逸是第一次。可是顧逸不知的是,這般激烈的使性子,于阿秋也是第一次。
顧逸沉默片刻,再道:“當時誰出手助你?”以他的眼力,現場情況一眼便洞若觀火纖毫無差,幾乎能在腦海中完全重現當時情景:
多名高手瞬息形成合圍,奇門兵器暗器齊出,阿秋一照面之下便多處受傷,再撐片刻便已陷入死地,幸有高手及時趕到,兩招之内便驚退了來人,又在他趕到之前從容逸走。
這人的實力之強,判斷之準,即便比不上全盛時期的阿秋,也不會差多少了。
阿秋欲言又止。上官玗琪臨走前要她盡量隐瞞顧逸,她既然答應,便不會出爾反爾。人人皆有難言之隐,何況上官玗琪斷非卑鄙之人,如此必有她的隐衷。
顧逸見她不答,淡然道:“你不想說便不說好了。”但阿秋何等聰明,立刻就覺出顧逸不知為何竟有不悅。立刻便道:“是大師兄!”
有時候,師兄的存在就是拿來頂缸的。公儀休是個聞弦歌而知雅意的人,即便顧逸對面相質,也必會為她掩飾得滴水不漏。
顧逸“哼”了一聲,道:“左相原來也是浪得虛名。”
都親自出手了,還讓他師妹傷成這樣,自然是浪得虛名。不過也解釋了顧逸心中疑惑。如果是公儀休出手,他不能在這種情形下與顧逸照面,也屬正常。
顧逸乃天子少師,公儀休是朝廷左相,雖則二人都是揣着明白當糊塗,但公儀休乃蘭陵堂中人之事,還是不要挑得太明。
顧逸喜怒一向不形于色,極少臧否人物,且惜字如金。若他這句“浪得虛名”的四字判語傳出去,公儀休的官場仕途怕是從此到頭。阿秋明知大師兄冤枉,卻隻是暗自在心裡吐吐舌頭,道:“還好他來了。”
顧逸再深深瞧她一眼,道:“你是否就這般向安公複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