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秋恍然大悟。
牽機散既然為南朝宮廷秘傳特有之毒,那麼其原料種植、制取過程必定極其機密,不會是随便哪個人就能做出來。
按顧逸的說法,近十年來宮中根本沒有牽機散。阿秋也想象得出來,無論皇帝謝朗還是宸妃,都忙于百廢待興的諸事,絕無空閑想到複制這個。
那麼,這突然出現的牽機散,究竟從何而來的呢?
如果牽機散隻出現在南朝,那麼顧逸所說,對于各種毒物了解首屈一指,又離宮廷最近的公冶家,當之無愧便是首要被懷疑者。
阿秋至此終于明白了顧逸讓公冶扶蘇去探視的用意。
公冶扶蘇迎視顧逸的視線,須臾不讓。
片刻之後,他終于敗下陣來,蒼白額頭上亦滲出冷汗。
隻見他猶如玉琢的臉龐一片灰敗之色,澀然道:“如今是想瞞少師也瞞不過去了。的确,曆代為宮廷制作牽機散的,正是寒家。”
阿秋心中驚濤駭浪掀起,但又覺得,本在情理之中。公冶家本身有保密性極好的種植基地,其提取、淬煉香料的場所和技能,用于制毒也是再合适不過。何況皇家所用,其量必然極少。權當是個珍稀限量版香品來制作,亦是順手之事,又可掩人耳目。
好過在宮中特地辟一片地來種植,還得派遣人手看管。人多眼雜,且這終究并非什麼光明正大之事。
顧逸卻靜默不言,是在等着公冶扶蘇下面的話。
公冶扶蘇見顧逸沒有立時發作,卻似松了口氣,道:“但如少師所說,近十年宮中并未有人找過我,要求我們制作牽機散。因此無論少師信或者不信,真相是公冶家已經十年都未做過牽機散。這也是我們與曆代皇室的秘議。要是連這等違禁劇毒藥物都是想做就做,公冶家早已就不會存在這世上了。”
公冶家有“萬香國”之名,這樣巨富世家與各國打交道,自然信譽為本,不能輕易破壞規矩。而事涉皇家機密,更不可能随意違約。隻是南朝曾經新舊政權交替,政局動蕩之中,公冶家是否還能堅守承諾,不為其他人制作牽機散,卻是難以确保的了。
室内空氣一時凝固,靜得連窗外風聲簌簌,皆清晰可聞。
片刻之後,顧逸擡頭道:“我信。”
其實阿秋亦覺得,公冶家不太可能自毀約定,這牽機散若為他人所得,唯一用處便是如如今這般,嫁禍皇室宮廷。但一旦此事發生,首當其沖面臨要被查的就是公冶家。
這亦是公冶扶蘇驗出“牽機散”之後,第一反應是拖延時間、不作公布的原因之一。
聽得顧逸此言,公冶扶蘇陡然松了口氣,整個人都如釋重負地癱了下來,道:“我會設法拖延的另一原因,也是我确定少師手中不會有牽機散,此事不可能是少師令人所為,因為我們家已經十年不曾做過牽機散,少師如今即便想要,也得不到此毒。”
阿秋卻道:“那這毒死褚夫人的牽機散,又來自何處呢?照公子所說,牽機散隻有公冶家能制的話,這毒的出處,無論如何還得問在公子家族頭上。不然,就隻能解釋為另有他人也能煉制牽機散了。”
公冶扶蘇額上再度滲出冷汗,卻仍然堅持道:“雖然如此說,隻會為寒家帶來更大嫌疑,但在下還是要說,天底下并無其他人能制牽機散,因其藥材隻在寒家的一處秘圃有種植,且制法隻有曆代家主能掌握。”
他勉強地道:“姑娘要說這毒死褚夫人的牽機散,出處必然在寒家,亦未嘗不可。隻矛盾的是……公冶家這些年确未制過,而此事我亦确鑿明知。因為在這一代,若要制此,便必然是由我來制。”
顧逸寸步不讓地凝視公冶扶蘇,道:“天下皆知,扶蘇公子接掌公冶家,是五年前事,那扶蘇公子如何能保證,在你之前的家主,沒有為任何人制作過牽機散?”
公冶扶蘇首次露出笑意,自信地道:“五年前我雖然不是家主,卻也已躍升為家族内制香第一高手,亦于海内外薄有微名。家族中任何重要事宜,均不會瞞我。”尤其煉制牽機散這等大事,動辄便有滅族殺頭風險,在家族中絕不會是一人私自想煉便可開爐去煉。
顧逸知公冶扶蘇所言不虛,皆因公冶扶蘇“香中聖手”之名确早于五年前便已傳開,直至最近如日中天,成為本朝香道第一人。
目前自公冶扶蘇這一面,已經斷絕了牽機散從公冶家流出的可能性。
那麼,便隻有一個可能了。
顧逸沉聲道:“那麼,曆史上公冶家最後一次為皇家制作牽機散,又是何時,那牽機散當時又賜予了何人?”
他這一問,公冶扶蘇額頭再度滲出冷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