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萸一連串的追問之後,蕭長安卻隻更加沉默。
裴萸再問道:“你平日都喜歡做些什麼?都去過哪些地方呢?”
蕭長安終于意味深長地道:“我确曾去過很多城市,不過每到一地,我最喜歡逛,也必然會去的,就是當地最大的青樓。”
阿秋聽得目瞪口呆,與顧逸面面相觑,卻見顧逸神情亦不比她好多少。
無他,隻因這話在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口中,毫不掩飾地說出來,着實有些驚人。
裴萸必然也被這句話驚到了,一時半會竟回不上話來。
蕭長安哈哈笑道:“不瞞裴大小姐,我今夜亦是從建章胡女最多的煙花之地落玉坊剛出來。做個江湖人的好處,便是不用受任何家規束縛,亦不用看爹或者叔伯的臉色,隻要有銀子,便可想做什麼做什麼。”
阿秋知他這話半真半假,真則是他還真是從落玉坊出來,假便是江湖人也得受師門規矩和一大堆師叔師伯的管教。尤其他隐世宗還是著名的名門正派。不過這番話用來吓唬一個尚在閨閣的裴萸是綽綽有餘了。
顧逸卻是眼光微動,不着痕迹地瞟過她面龐,見得她若無其事的樣子,忽然再度拉過她手來,在其上寫“你不生氣?”
阿秋錯愕片刻,心想她為什麼要生氣?她揉揉額頭,在他手上寫上二個字:“假的。”這是說蕭長安的話是假的。
顧逸若有所思地收回手掌,不再與她說話。
此時小舟上已然鴉雀無聲,是裴萸始終沒有再回答蕭長安的話。
再過片刻,聽得裴萸不動半分情緒地道:“你将船靠岸近些。”
蕭長安想必立刻遵從了她的吩咐,因為阿秋當即感到船向一側偏移而去。
船身一輕,随即便有兵甲衣裳破風之聲向岸上掠去。阿秋不用看也想象得出來,是裴萸已然發力躍離了小舟,獨自步行入宮去了。
阿秋便有些糊塗了:她不說了正好和蕭長安一道入宮的嗎?怎地放着船不坐,半道竟又要下船步行的?
顧逸卻是心知肚明。
對于裴萸來說,今晚這般大膽地跳上蕭長安的小舟,大約将是她生命迄今為止最為冒險的一次主動經曆。她自己都未必懂得,她此時的心意。
蕭長安的話是真是假已不重要,他就是故意令她難以接口,讓她窘迫尴尬而再呆不下去。
作為南朝兩大貴女之一,裴萸平日所面對的,都是公子少年的讨好逢迎,春風笑臉,何用她去主動找什麼話題,更不會被粗俗無禮地搶白。
因此她一聽便知蕭長安對她是什麼意思,若她還有一分高門貴女的骨氣,便不會留在這裡聽他陰陽。而她果然也聞弦歌而知雅意,立時便走了。
顧逸是君子,歎了口氣。
蕭長安已然鑽入船艙中,重重松了口氣,擦掉額上滲出的一縷冷汗,心有餘悸地道:“總算走了!我可不想這般一直又出力又陪聊地将她拉去棠梨苑!”
又怪責地道:“那小子已然走了,少師也不出來說句話。我敢擔保她隻要一見少師這張黑得可以滴出墨般的臉,立刻便會知趣告辭。”
顧逸淡然道:“你應付得很好,不必我了。”
阿秋卻瞧着蕭長安,有些好笑地道:“從前你混在我們樂舞伎中間,從來口角生春,不知多麼開心,為何今日要冒着開罪裴家的風險,待裴大小姐如此不客氣呢?”
蕭長安想也不想地道:“她和你們怎麼相同呢?大小姐是一直要人哄着的,你們和我卻是平等的。今日我不過兩句話放肆了些,她便摔臉自去了,假若交情深了些,我怕是和别的女子多說一句話,她便想族滅我家了。這等小母老虎,長安自問伺候不來,還是早些開罪她為妙。”
阿秋瞧着他,卻再笑不出來。她以為蕭長安是疏狂慣了,視權貴如浮雲,沒想到他根本是将其中關節瞧得清清楚楚,這等對人心幽微的把握,她自己亦告不及。
顧逸看着她臉色,咳嗽一聲道:“這種經驗,經曆多了便會了,不學也罷。你真好奇,可以請問左相,他知道的隻會比小蕭更多。”
蕭長安立刻雙目亮起,神色不善地道:“我現成的在這裡,為何少師卻教阿秋姐姐去請問左相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