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冶扶蘇長籲一口氣,道:“少師隻給了我三天時間,要按方煉出其上的丹藥。”
阿秋心思敏捷,道:“扶蘇公子可為難?”
公冶扶蘇凝眸看她片刻,道:“這些藥材固然少見,公冶家卻也還拿得出來。實在沒有的,憑借公冶家的勢力,立刻出手向其他各國的藥材行亦能求得。令在下唯一沒有把握的卻是,”
阿秋洗耳恭聆。
公冶扶蘇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從來沒有煉制過此丹,火候與層次全靠摸索。不能保證煉出來的,能夠合用。”
他再道:“若是不合用的話,貿然服之,恐怕後果難料。”
能令當世第一,善辨百千諸味的香道高手如此慎重,阿秋亦不得不打起精神,問道:“敢問公子,這究竟是何丹藥,又有何用?”
公冶扶蘇沉聲道:“不知道姑娘有沒有聽過,化神丹?”
他這一提起,阿秋不由得想起,蘭陵堂自戰國時流傳至今的典籍之中,似乎提到過這一丹藥名稱。但也隻有一個名字,是作為奇聞轶事而被記錄入刺者傳記之中。
據說此丹可以長生不老,幻形駐世,道門始祖伏牛氏傳諸鬼谷子,鬼谷門下雜學甚多,此丹的煉法後傳入方士一脈。
技擊之家,早期的記錄多會上溯至神仙,但丹藥有名而無方,後世也隻能視之為傳說神話。
阿秋謙虛道:“隻聞其名,便似是如九轉紫金丹,長生不老藥般的神話。”
公冶扶蘇微笑道:“姑娘所說不中亦不遠矣。若是隻有其名,确實如姑娘所說,像是神話傳說中的存在。但是家族先祖的記載之中,便有這一味‘化神丹’的丹方,雖然不全,但七味主藥,五味輔藥,卻與少師所給的這張丹方一模一樣。因此在下斷定,少師要煉的,便是化神丹。”
阿秋正在揣摩,公冶家世代為香料第一世家,又非方士和醫家,如何祖上卻會記錄下一張丹方,公冶扶蘇已然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。
他淡然道:“姑娘可知,香道與巫道,原本是不分家的?”
阿秋自己不用任何香料,因刺者對氣息敏感,且要不斷分辨環境中的毒物和氣味。她所有對于香料的知識,大半來自于師兄公儀休,因為他出入必熏香沐浴,又常出入女子雲集之地青樓如落玉坊。她答道:
“我隻聽一個人說過,焚香可以熏染衣料,淨化心境,浴之可以散郁結、暢神志;入胭脂水粉類可以調校氣味,若制成單獨的香膏香脂類,可以塗抹肌膚,有潤澤和甯神之效。但卻不知道它與巫道有何關系了。”
公冶扶蘇聽得她此論,雙目亮起道:“那這位向姑娘介紹的人,必然是道中同好,熟知個中妙谛的高手。”
阿秋生怕他又問自己那人是誰,皆因她并不想過多暴露自己與公儀休的關系。
但公冶扶蘇并未多問,卻談興甚濃,娓娓道來:“姑娘方才所說的,是香的生活化應用,亦是如今公冶家‘萬香宮’産業的主要經營範疇。但在上古之時,香料的應用并非為人而設,而是可通三界神明的中介。而我公冶家,其源頭亦是上古神巫之族。敝族先祖公冶長,為孔門七十二賢之一,天生能通鳥語。”
他唏噓道:“戰國以降,人心不古,至秦代始皇殘暴,坑術士,焚百家之書。公冶家為避禍,自行将家傳中所有‘招魂’‘蔔天’‘化神’之術盡數删除。再後世百年,家族淡出政壇,憑借香料入世,經營立身之道,得此‘萬香國’之名,卻早已無複本來面目。”
阿秋聽得他語帶感歎,回想公冶神巫一族,在政教合一的上古時代,該是何等的尊崇高貴。難怪如今的公冶扶蘇,亦有仙人之姿,芝蘭之性,卻在漫長的曆史變遷中,成為了長袖善舞的商人,甚至要為皇室煉制“牽機散”這等毒藥。這便是權力變遷帶來的影響了。
公冶扶蘇截斷話頭,道:“簡而言之,‘化神丹’的煉制方法,亦是公冶家禁術的一種,卻早已失傳。但得到少師這張單子,我便可以開爐試煉。隻是煉成的成品,卻無法保證其效用是否完全與記載相同了。”
阿秋知道,他的意思即是說,可以照方試煉,但他身為煉制者無法保證丹藥效果,甚至不能保證會否毒死人,畢竟他此前從未做過此事。
說到這裡,他忽然看定阿秋,沉聲道:“姑娘可還記得,你我初見之時,你曾問過我一個問題?”
阿秋記性極好,自是不會忘記。第一次見面,是公儀休找人委托公冶扶蘇入宮向她傳本門的命令,而公冶扶蘇在傳話之餘,還允諾她可多問他一個問題。
現在想來,以公冶扶蘇之老奸巨猾,他未必不是對阿秋和公儀休的背景感興趣,隻是用了一個高明的策略,抛以誘餌,看阿秋關心何事,便可套得她的更多訊息。
但那時阿秋本來便無所求,隻求在樂府得以安然立足。公冶扶蘇一問之下,她唯一想到可問的,就是顧逸身上的香氣。
而公冶扶蘇果然也按她的描述,配制出了“夏夢瑣憶”,用于了中秋宮宴的白纻舞上。隻是,那香氣雖然也能喚起人的回憶,卻和顧逸身上的香氣差别甚大了。
卻聽得公冶扶蘇一字一句地道:“現在,在下有七八成把握已經知道,姑娘當時所問的香氣是什麼了。”
阿秋擡頭,與他眼神對視,目光不由得投向他手中那張,顧逸親自書寫的單子。
公冶扶蘇道:“你猜得沒錯,那香氣十有八九,便是來自這化神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