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秋瞧他一眼,不知是否該告訴他。片刻後決定信任他,苦笑道:“刑風堂于宮城外有落腳點,我去那裡換。”
烈長空毫不遲疑地解下身上披風扔給她,道:“姑娘先以此遮蔽身上舞衣,我們持少師令出宮。到得你所說的地方,你再進去換裝。”
阿秋心下略有些發怔,隻覺得烈長空不假思索地舉動似乎過于親近。但烈長空是顧逸的人,她不好明言推辭,且确實又需要,便依言系上披風。
烈長空卻似背後生了眼睛一般,一面領着她前行,一面道:“姑娘,你可知天下少師禦者,無論南北,都隻效忠少師一人?”
阿秋應道:“略有耳聞。”
烈長空道:“與其說少師禦者效忠的是顧少師,不如說我們效忠的是天下一統,禮運大同的清明政治理想,而少師在我們眼中,便是那理想的代表,象征着理想實現的可能性。”
他喟然道:“無論胡漢之中,總有人謙虛實心,真誠地期待和平共處,彼此沒有壓迫剝削的社會。如此這般信仰的人,便會成為少師禦者。平時為農則耕,為商則販,但在有需要時,他們便會拿起武器來,為少師做事。”
他回頭,瞧阿秋一眼,淡淡地道:“而姑娘,是少師傳人。”
少師傳人,也就意味着要繼承顧逸的政治理想與抱負。如若有一天顧逸不在,少師禦者這支力量也會由她接收。
所以打一開始,烈長空便并未将她視為外人,而是半個主人。
阿秋明白過來,心中負擔卻又更重了些,不由得道:“烈首座當知,我除了是少師傳人,還是蘭陵堂的神兵堂主。”
烈長空身形微滞,最終卻道:“少師選擇你,必然有他的理由。姑娘應當相信他的判斷,也要相信自己。”
若說蘭陵堂的人,雲集了當世首屈一指的才氣、風流,以及鮮明個性,自與顧逸、烈長空打交道以來,阿秋會覺得顧逸本人以及他的少師禦者,都是看着生人勿近,實則謙虛平和,處處照拂人于無形。
譬如此刻,出宮城正門後,烈長空便并未打探她究竟去何所,而是直接約定了待會與她會面之處,便即告辭。
當阿秋換上一身再普通不過的黑衣,并以鬥笠遮面,到達附近約定之處時,早守在那裡的烈長空望見她,忽然亦怔了一怔。
阿秋苦笑道:“烈首座也想起來了?”
烈長空雖被面巾遮去了大半容貌,自眼神亦可讀到他的複雜情緒。他回答道:“是。”
他想起來了,他和阿秋,從前是見過的。
那時青州兵災流民四起,刺史欺上瞞下,謊報災情。他奉顧逸之令前往刺史府查問,當夜被好言好語款待一番後,勸入客房就寝,卻始終未得見那刺史之面。
他知是有意推阻避不見面,卻也無可奈何。
但就在中夜,他聽見了異常響動。
當他不顧内外主賓之别,排闼而入時,見到白衣蒙面人,手提刺史首級而出。
他本能反應便拔劍與之纏鬥,那白衣蒙面之人雙目神光電射,左手提首級,右手一柄匕首精光閃閃猶如閃電,連環窮擊之下他左支右绌,竟無還手之力,連掣出“策麟”的機會都沒有。
烈長空身為“天權禦者”,武林中已是罕有敵手。但這一戰卻是他生平中最為驚險一戰,險象環生,數度遇險。
所幸對方似乎隻是為取刺史首級而來,不欲多傷旁人。數招之後,烈長空自知非敵手,找空隙逸去,而對方也并未追襲。
隻是事後,他冷汗淋漓地回想起,白衣夜行,刃出如虹,江湖中除了蘭陵堂刺者别無分号。若按身手估計,至少也是堂主級别。
蘭陵堂三大堂主,一言堂主“玉面留侯”,據傳是個風度翩翩、舌粲蓮花、燦若春陽的儒雅公子,顯然與他印象中人出手一擊必殺的冷峻風格不符。
刑風堂主“長夜飛鷹”墨夷明月彪悍精幹,為水陸幫會枭雄,但烈長空仍然直覺不是他。
那就隻可能是一個人:神兵堂主,谪仙榜上第一人,“荊轲”。
而烈長空再一回顧,立刻發現了為何他心中當時就排除了玉面留侯和長夜飛鷹二人。
那白衣刺者出招如電,着着不離要害。但烈長空于一瞥之下,已覺得這人身量較他自己,似乎不算高,且帶幾分秀美婀娜,他已猜出對方十有八九是個女子。
但他想不到的是,他卻算是近年唯一一個自“刺秦”下生還的親眼目睹者了。
之前從無活人知道,蘭陵堂的神兵堂主,刺秦令的執掌者,是一位少女。
而當烈長空受顧逸指示,随阿秋去挑戰神兵十三影時,他亦沒能完全把眼前的少女,與當年驚鴻一瞥見過的刺者,在心目中等同起來。
畢竟當年那也隻是推測,隔着面紗亦未見那刺者真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