萬俟清身為北羌國師,天下刺客總堂蘭陵堂的主人,外表風度翩翩,溫潤儒雅,實則心機深沉,喜怒不測,談笑殺人。
顧逸自己知自己事,這些天他全力壓制體質中的隐患,才使得自己沒有于大庭廣衆之下,公然轉換成白發灰眸的駭人樣貌。
于此時對上萬俟清,并無勝算,但或可仗着先聲奪人,令萬俟清知難而退。
故此一出手之間,便全力以擊。
萬俟清向後飄退三尺,方才立定。但那玉衡又攜着驚人殺氣,當頭襲到。
萬俟清目中閃過驚訝之色,道:“好淩厲的劍氣!少師即使手中無劍,亦可将劍意劍氣如此酣暢淋漓地激發出來,恐怕少師的劍術,亦早已超越當年的第一劍術大家上官謹的‘君子之劍’。”
顧逸微笑道:“今夜良宵吉辰,本人絕不介意以玉衡代镂月,誅國師于此地,為中原罹難的數十萬士民,報仇雪恨。”
玉衡光轉如輪,虛芒電閃,再度将萬俟清的身形裹挾入内。
萬俟清始自變色,厲聲喝道:“你這般纏鬥下去,不要阿秋的命了?”
顧逸将勁力真氣催得更急,神情卻似一無所動,道:“殺了你再去,也來得及。”
與此同時,玉衡劍光聲勢大盛,竟然作铮然清嘯之聲。
萬俟清處處遇險,不敢硬撼其鋒,亦不敢左右避閃,皆因随時可能觸到劍芒,輕辄皮肉分割見血,重辄肢體分離,焉敢輕試?
二人背後卻響起一個明亮沉穩卻隐含焦灼的青年聲音,正是趕回卻恰遇此景的“天權禦者”烈長空。
“主人,阿秋姑娘遣我離開,此刻她已獨自對上裴萸。”
顧逸聞言,劍勢立即一緩,萬俟清得此機會,立刻逸出戰圈,長笑道:“少師還是先去看阿秋罷,本人另有要務,暫不奉陪了!”
白色寬袍廣袖倏忽間渡水面而去,便如出現時那般詭異優雅。
烈長空頓足道:“我不該驚擾,以至此人逃脫!”
顧逸淡然道:“無妨。你來得正好。”他收玉衡回袖,卻未能忍住,一大口黑血直噴了出來。他立刻以衣袖去掩,袖口早沾上了血迹。
他實已将内力催發到了極緻。若烈長空晚來一步,恐怕不是萬俟清中劍,而是他吐血跌倒。屆時誰要殺誰,就不一定了。怕是萬俟清殺他的可能性還更高一些。
阿秋當時遣烈長空先走,卻于此算是救了顧逸一命。
烈長空見顧逸吐血情形,如何不明白,急道:“我帶主人回去!”才說了這一句,想到阿秋尚在裴府受困,立刻住口不言,卻好生為難。
顧逸閉目運氣三次,睜開眼道:“我尚可支撐。你去萬香國找公冶扶蘇索藥,我去找阿秋。”
烈長空雖仍不放心,卻知索藥一事不能再耽擱。顧逸此刻雖有内傷,但隻要不遇上萬俟清那等高手,應無大礙,領命而去。
顧逸再于原地調息片刻,立時起身抄最近路線往裴府,卻于半路遇見了阿秋和墨夷明月正往這邊來。立刻心下恍然大悟。
難怪萬俟清一副對阿秋生死毫不關心的模樣,想必他早知墨夷明月已然跟去暗中保護。
一念及此,他替阿秋心下感覺好受了些。
即便阿秋嘗試獨立,但她從未想過害萬俟清,今後不會,可以說永遠也不會。
他一直都很清楚她的本性。
他此刻傷重,蘭陵堂的人于他是敵非友,故此一直未曾現身,直到跟着他們進入此處客棧,墨夷明月離去,他才打亮燈光,現身阿秋眼前。
阿秋于燈下見顧逸臉色蒼白,袖邊血迹,想到他全是為了自己安危連夜趕出,才至于此,心下一時竟不知是什麼滋味。
她自出道江湖以來,本就多行險着,但從未有人為她如此擔憂,甚至不惜親身涉險。
阿秋生平首次鼻子發酸,再說不出一句話。
此刻顧逸正面對着她。她半低着頭,隻望得見他鼻若刀削,下颔線棱角分明,即便虛弱亦無損風骨分毫。
她忽然覺得,有他在,是一件極其,極其令她安心的事。
她再不作任何猶豫,整個人向前,埋入他的懷中,雙手同時攀上他的腰背。
此刻腦中,模糊地想起銀發灰眸的顧逸,那時在地底密室向她提出的交換條件,便是一吻。
當時她不解地問他,為何是這個條件。
顧逸的回答似乎戲谑,卻又極其一本正經。
“因為我想。”
她此刻終于明白,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。
便如此時此刻,她就想埋在他的懷裡。因為溫暖,因為安全……因為一切可能的,不可能的理由。
無論心中有多少思緒起伏,心潮翻騰,此刻她唯一想做的,便是埋首于他的懷中,感受他心跳的力度,與胸膛的溫暖。
仿佛歸家的感覺。
顧逸突然被她這般主動迎面抱住,卻是第一次,不由得立時咳嗽出來。
以往阿秋多有僭越,卻多是從他身後抱住他。
(她适才也是這般抱墨夷明月。)
借咳嗽之機,他不着痕迹想要抽出手臂,裝作要掩去唇邊血迹。
熟料阿秋再度用力,将他抱得更緊,分明是不想讓他掙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