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他之所以要留形駐世,當然不是為了英俊好看,而是為以這副軀體完成他師門的師命。
她聽得自己結巴道:“那……他既是一直要服用此丹,這丹藥必然是常備的,為何會突然事到臨頭,緊急通知扶蘇公子應急煉制?”
烈長空再看了她一眼,仍然是欲言又止的模樣,最後重重地歎了口氣,道:“姑娘,若連主人都閉口不言,那我更不便言人之過。不過你自己身邊的朋友,你還是小心些吧!”
阿秋一路狂掠回金陵台。
兩側幢幢樹影,皆不住倒退。
烈長空沒有明說,但既已然提到“化神丹”的被逼臨時煉制,與她的朋友有關,她便不能不上心。
稱得上她的朋友的,都有誰呢?
阿秋首先想到的是張娥須,崔綠珠二人。但立即自腦海中排除。
她們不是武林中人,斷不可能與化神丹有關。
其後在她心中浮現的,便是上官玗琪白衣如雪,超逸絕俗的清姿麗影。
但她亦立即排除了是上官玗琪的可能。
上官君子之劍,百年傳承。持君子劍者,從未有過落井下石,刻意與人為敵之人。
墨夷明月?公儀休?
兩位師兄始終是蘭陵堂的人。若給他們掌握到,顧逸這等若可以決定他生死的機密,從師尊萬俟清的态度來看,絕不會容顧逸存在至今。
前輩如鐘離無妍,安道陵者,均不像會與顧逸過不去。
“紫衣仙”鐘離無妍雖然看似刻薄而喜怒無常,實則愛護後輩,心地慈祥,“箫中聖手”安道陵如師如父,臨事不推,更不是能裝出來的。
“風雷斬”褚元一雖則瘋瘋癫癫,卻性格簡單,喜怒皆形于色,根本不是能害人的人。
其餘如前代飛鳳四衛中的“金樽月落”宸妃李岚修,“生花妙筆”蘭台令趙靈應,阿秋雖或有數面之緣,或有承過其人情,但阿秋自問,于她們均高攀不上“朋友”二字。
說起來,她身邊的人,或多或少均與顧逸有些關系。但有意願也有能力與顧逸為敵的人,她着實想不出來有誰。
這并非因顧逸人緣多好。顧逸崖岸高峻,從不結黨或刻意拉攏。實是因為在南朝,顧逸便是安定與穩定的象征,任何人隻要稍有大局觀,均不會輕易觸動他本身的安危,使他處于險境。
那無疑是将整個南朝江山放在火上烤。
這個疑問一直懸在她心中,直至東方既白,亦沒有得到答案。
若是往日,天光乍亮,她便會去集仙殿候着排練《衍世甯》,這亦是在樂府舞部做舞伎時養成的良好習慣。
天明即起,日課不可懈怠分毫。
但今日,她卻是一直等到門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響過,确定顧逸和烈長空兩人皆已安然無虞回來,才悄無聲息地帶上房門出來,要去集仙殿。
她自以為腳步已然足夠輕捷,卻剛一出門,便見到顧逸在長廊上略微一滞,而後駐足的背影。
烈長空見機極快,立刻道:“屬下先去處理其他事務。”
更不待顧逸回複可否,便徑直自前方離開。
阿秋望着顧逸那如疊石孤松的颀長背影,一時卻不知自己該向前還是向後。
她咬了咬牙,最終決定裝作不見,掉頭決定自另一側的遊廊離開。
顧逸的聲音卻在此刻淡淡響起:“過來。”
躲不成了。她隻得硬着頭皮,裝作泰然無事的迎上前去。
隻是離那個背影越近,心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。最後她恍惚覺得整個耳鼓中,都隻剩自己的心跳聲。
她磨磨蹭蹭走到顧逸身後一丈之地,遙遙躬身道:“問師父安。”
顧逸淡然道:“躲什麼?”
阿秋耳根發熱,道:“沒有躲,我隻是想去……”
她的話還未說完,已聽得顧逸道:“撒謊。”
此刻他已轉過身來,正面對着她。而阿秋立刻低眸,絲毫不敢對上他的目光。
她拿不準昨夜之事,顧逸究竟記得多少。
顧逸的目光逐一掃過她梳理好的發髻、眉間花钿、宛如瓷器玉雕的秀美鼻梁,精緻如花瓣般的唇,最終停留在阿秋宛如天鵝般自領間探出的頸項上。
阿秋見他久久不語,不由得擡起頭來,發覺他目光盯的位置……不大對,瞬間心虛,惶然地攏了攏衣領,低頭不語。
顧逸再向前一步,幾乎貼到她身前。與此同時,他一隻修長的手已探出,似要碰她衣領。
撲面而來的壓迫感令阿秋驚慌失措,她幾乎立刻便向後退去,同時一隻手立即交叉護住肩膀,是防止顧逸忽然掀開她衣領看個究竟。
顧逸伸出的手僵在半空。片刻後,緩緩落下。
阿秋聽不出顧逸聲音裡的情緒:“你在怕我?”
她方才醒覺,自己剛才迅速驚避的動作,和舉手回護肩胸的姿勢,很像是……怕他非禮自己。
阿秋張口結舌,不知如何回答。
顧逸眼底不見情緒,靜默而立,也沒有再近前,就是在等,仿佛就為特地等她一句回答。
阿秋實在不知如何回答。若說不怕,她方才舉動分明寫滿懼意。若說怕的話,顧逸必然問為何要怕他,她又該如何解釋?
而她也記得顧逸從前,并不會這樣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