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迢順勢收了勢子,擦一把額頭上滲出的汗珠,含笑道:“我父親……哦,陛下他曾是武衛,我當然從小也練過一些的,隻是後來,”他聲音漸低了些,“陛下再沒空教導孤,孤也就沒怎麼練了。”他自嘲地一笑,向四方拱拱手,“和諸位是沒法比的。”
後來謝朗坐上龍椅,他又無生母,位置固然貴重,但也委實沒有人有太多精力關注他。宸妃總領六宮,但她本人也是既為宮妃亦兼天子安防,很多事都顧不到。
太子怎麼說都是武家出身,沒有如裴萸般被裴元禮帶在軍營中親自訓練教養,但起碼的強身健體,射禦六藝還是練過的,且直到如今也是按時練習,這是他循規守矩,尊師重道的性情所緻。
以阿秋眼力來看,謝迢隻須再練幾個時辰,試着在鼓面找準落點,作出縱躍七星的動作,應該并不難。
孫内人卻道:“還有一關,這場舞最後一幕,是阿秋踏過你們四位肩頭背上,借力飛空,作出種種姿态變化,不知殿下能否承受一人之重,又是否願意承受一人之重?”
在場的人中,孫内人性格最為耿直,她之前并未想到太子也真能派上用場。而如今,太子竟出乎衆人意料的真能派上用場,她當然就開始揣摩能否将太子物盡其用。
阿秋立刻便道:“這個全無問題,師父隻須将殿下排在中間位置,阿秋起身時會注意落點,在太子肩頭隻是一帶而過,不将全部力量壓在他身上便可。”
她的輕功可登萍渡水,隻要距離不太遠,掠過謝迢隻做個樣子即可。
隻是謝迢身為東宮太子,何等金貴之體,能不能容忍一個舞伎女官自他身上踏過,那就是另一回事了。
謝迢聽得孫内人直言“能否承受一人之重,又是否願意承受一人之重”時,忽然臉上一紅。但他随即别轉開臉,不再看阿秋,隻道:“若一人之重都不能承,不願承,身為儲君又何以承擔天下?”
他這一句話出,不僅場中人人側目,連安道陵亦刮目相看。人人心下想的都是一句:東宮……不愧是少師顧逸的學生,三觀擲地可作金石響。
唯獨蕭長安,是肉眼可見的皺了皺眉。
孫内人對謝迢的回答很是滿意,再轉向公儀休,擲地有聲地道:“那下面便請左相展示一二。”
阿秋對此滿意得不得了。
她自進入舞部,便一直被孫内人嚴格管教,當真拳不離手曲不離口。如今她非常樂意,讓這位蘭陵堂的大師兄來領受一下她這位樂藝道師父的嚴格管教。
此所謂同甘共苦,同門一體之意是也。
以公儀休“玉面留侯”矯若遊龍、翩若驚鴻的俊俏身法,手持折扇在這鼓面,當真是如履平地,飄然來去毫無問題,阿秋隻擔心他别現過頭,露了武功底子。
公儀休踏罡換鬥,步踏七星幾個來回,笑吟吟地向孫内人道:“教習覺得本相的勢子,可還夠看?”順帶還向阿秋那邊送了一記秋波,卻是向師妹賣弄之意了。那意思就是:你看,我是不會像某些人一樣,挨教習揍的。
他所用展示之身段亮相,并非武功招式,卻是一些自武功招式裡化出的“燕子抄水”、“青龍探爪”、“射燕”、“探海”,常見于北方諸家散戲之中,配合上他長身玉立一表人才,當真是說不出的驚豔潇灑。
阿秋氣得要笑,而蕭長安的臉已然直接垮下來。
孫内人未及回答,謝迢已然發自内心地道:“漂亮!漂亮!嘗聞左相乃本朝第一風流俊俏人物,時人果不我欺。”
大約是自己得到接納與認可的緣故,他内心原本其實一向不大看得上公儀休那個風流範兒的,今日包容不少,居然也能真心贊美了。
蕭長安嘴角下拉,撇嘴道:“大人确是通身的青樓氣派,這些年的窯子果沒白逛。”這是諷刺他雖出名門,卻從青樓曲藝江湖戲子學身段。
公儀休卻毫不生氣,将折扇“啪”地一下打開,露出白底上灑金嫣粉牡丹,笑嘻嘻地道:“過獎過獎。小蕭大人你也沒少逛呀。本相在你這個年紀,那還是規矩讀書,整日寫字作文的,你可謂是長江後浪拍前浪,青出于藍勝于藍了。”
阿秋隻聽此話,便知道大師兄的人手亦對蕭長安的動态有所監視,否則蕭長安才回京城沒幾天,公儀休焉能知他常逛青樓。
安道陵年輕時儒雅溫和,老了亦是德高望重,露出不忍猝聽的表情,掩面咳嗽道:“諸位大人,時間無多,我們還是加緊排練吧。”
雖然明日便要呈演,但今日散得卻早。因為明日國宴不能出錯,故安道陵着令衆人今日早些休息,至于他自己,還要和孫内人、薛紅碧核對少府送來的舞服、面具等物,要待所有東西一一清點上鎖,流程也都核對無誤,方會離開。
阿秋離開集仙殿時,卻是與上官玗琪一道的。她早望見了公儀休、蕭長安甚至謝迢,都隐隐透露出想和她私底下說兩句話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