鼓聲漸緩,漸低,而鐘聲亦漸趨于低沉隐去。堂前密集如珠串的笙瑟之音亦漸漸散去,成為這一場盛世樂舞隐退的背景。
當鐘架後,承華令安道陵敲擊出此組樂曲的,最後清越一聲鐘音時,正伫立于七鼓二盤陣中的穆華英身形驟動。
她雙掌驟分,身如奔雷迅電,向李重毓座席疾撲而去。
此一變故于須臾間發生,殿上衆人尚沉浸于美妙宏麗、令人振奮的鐘鼓大樂之中,誰也沒有料到舞樂者中,竟然會突起刺殺者。
更不會有人想到,這于禦前孤絕一擊,橫出刺殺的人,竟然是前代禦前飛鳳衛者,穆華英。
滿座皆驚之下,立時有人推席而起,杯盤碗碟碎了一地,酒水橫流。本為雅事的盛宴立刻翻作無情殺戮之地。
謝朗尚未認出這戴朱雀面具的刺者是何人,宸妃李岚修已驚呼出聲:“不要!”
也不知她是叫穆華英不要出手傷李重毓,還是叫其餘侍衛不可傷穆華英。
但她自己身為前代飛鳳首座,且離得并不遠,卻似是僵在當地,分毫未動。
與她情形相似的,還有站在不遠處的蘭台令趙靈應。
她一早便離席站了起來,關注這邊動靜,卻也是與李岚修一般,抱着手臂,神色複雜地望着穆華英疾掠而去,卻并未出手。
既不曾出手攔阻穆華英,也未曾出手保護李重毓。
一直留神着穆華英動靜,早已蓄勢待發的上官玗琪和樊連城一前一後,自左右分擊而至。
而阿秋此刻亦無法再隐藏實力,一縱而出,以驚人的速度越過穆華英,直攔到李重毓身前。
此刻她無任何兵器,唯有赤手空拳,殺傷力大大減半,但也顧不得了。
她本就是禦前表演的舞伎,若帶兵器藏在身上進殿,那才是居心叵測。且衆目睽睽之下,空中連翻縱躍,亦容易暴露,故此她今日當真什麼防身兵器都未帶。
李重毓武功在穆華英之下,若由得穆華英沖到身前,多半是不敵她那雙大名鼎鼎的“素手”。而阿秋身為刺者擅長近身格鬥,即便比拳腳之利,自料應當不會輸給穆華英。
但她沒有料到的是,穆華英所采用的拼死戰法。
她竟是分毫不曾避讓,先後受了上官玗琪與樊連城各一掌,去勢不改,猶如鷹隼般直撲李重毓座席。
但當此刻,阿秋腦中忽然電光石火閃過一念:
她此刻萬萬不能使出她所擅長的“靈猿刺法”。
這麼多雙眼睛盯着,她若暴露任何可疑的來曆,此刻固然無人有暇究極,但事後必定會有人推根究底,自她的武功來路推斷她的身份背景。
且不說對面的穆華英本身就是刑推高手,曾經的大衍廷尉。
大殿之上,天子跟前,隻要暴露出一星半點曾經身為刺者的痕迹,她入宮以來的所有積累都将化為泡影。
顧逸,乃至所有曾與她有交集的人,如孫内人,張娥須都會受到牽連。
其實進宮這許久,她幾乎已經忘了自己曾為刺者的身份。
但到得手中毫無兵器,無法施展顧逸所點撥劍術的此刻,她才蓦然醒覺自己的看家本領,仍是指、掌、膝、踢無不緻命,處處暗招毒手的“靈猿刺法”。
但穆華英“素手”之下,豈容猶疑。
阿秋這般一滞,一隻雪白如玉的素手已自雀翎密織的乾坤大袖探出,重重拍實在她右胸之上。
阿秋猝不及防下向後跌倒,卻被李重毓自後扶住。橫刺裡勁風襲至,卻是李重毓立以另一掌将整條席案掀起,向穆華英激射而去。
但這隻略一阻穆華英的去勢。那幾案一瞬間四分五裂,穆華英一雙欺霜賽雪、貫注先天真氣的素手随即如鬼影般探出,瞬忽便到。一時間李重毓隻覺整個空間都在穆華英森羅掌影之下 ,避無可避。
即便此時此刻,他仍夷然不顧自身安危,雙掌齊出,将身前阿秋,與正在席側侍奉的萬歲公主向外側推出,喝道:“快走!”
阿秋耳中卻于此時傳來一個聲音,輕喝道:“風雷斬手!”
阿秋如夢蘇醒,立時想起在栖梧宮時,天機四宿之中的“風雷斬手”褚元一曾經與她比劃過的風雷掌法。又記起顧逸曾與她說,她小時便曾得到褚元一傳授,故而後來一試手便能使出來。
眼見穆華英一隻素手化作萬千掌影,已然當頭直罩而下,阿秋雙手錯分,姿态忽然變作蘭花般美妙,卻暗隐風雷之勢,掌分陰陽,虛合拟象,卻似一無形口袋,登時将穆華英所有攻勢盡皆收了進去。
這是她舞伎出身,卻故意以舞姿中的“拈花掌”手勢改了風雷掌的外型,使人一見之下,不能識别出這是褚元一的絕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