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官玗琪此刻立刻要回去,是擔心殿前異動。以前飛鳳與皇帝謝朗的君臣之情,結義之誼,穆華英應不至于謀反,但若她想控制住謝朗及百官,而後全力追殺李重毓,則大有可能。而其餘飛鳳在此種情況下,亦有可能袖手旁觀。
上官玗琪身為本代飛鳳首座,實則京中各軍部都曾曆練過,上次她在西市相救阿秋,便是恰巧領城衛軍巡城之際撞見。羽林軍原本是司空照節制,但此刻司空照不在。她此刻便打算以自己的資曆和上官家的聲望,看能否指揮動這支軍隊,穩住中宮形勢,以保證皇帝和前朝後宮安全。
曆來弄兵如玩火,若一切盡在控制還好說。裴元禮在時當然沒有問題,此刻裴元禮已死,穆華英與裴萸的原意隻是要報仇,但若她二人并不能完全掌控建章師,又或中間有居心叵測之人挑動,則後果堪虞。
李重毓像是首次認識上官玗琪一般,打量着她,淡淡道:“前代飛鳳,此刻大概都恨不得食某之肉,寝某之皮,而上官大小姐身為本代飛鳳衛,卻似乎盡力維護李某,請問兩代人為何立場截然不同?”
上官玗琪注目遠近樓閣上漸次亮起的燈火,答道:“飛鳳向來同心同德,同進同退。裴公于穆廷尉被迫退隐時慨然出手接下,并照顧她餘生,那便是與飛鳳中人人有恩。豈有坐視恩人被殺而視若無睹之理。而我之所以維護李兄,一是為十三叔公的遺願略盡綿力,二則是因李兄乃漢人未來平安所系,不願為一人之仇而置天下不顧。”
李重毓目中亮起異彩,道:“前中書令……他曾提過我?”
上官玗琪淡然道:“李家子年十三,孔武健兒,通兵法,能隐忍,天既不亡彼,明遠公泉下無憾,而我漢人北方亦有長城矣!”
上官玗琪此前生平從未見過李重毓,這段評語自然不可能是她對李重毓的評價。
而隻能是,她在禁地修習劍道時,聞她叔公上官謹所說。
無論在南方或者在北方,敵或者友心目中,上官謹早已是攻無不克,戰無不勝的無敵統帥,不世戰神。能夠得到他的品評,即便這品評遲來了多年,即便李重毓早已不複當初那個英氣勃發的少年,他的心緒依然無法不受激蕩。
他神情變幻,目中熱淚湧出,忽而狂喝道:“好!即便為了前中書令這一句話,李某也沒有白來一趟!”
他随即長身而起,将裂空刀背于身後,躍然道:“上官大小姐,今日一别,望将來戰場再見,我們仍是友軍!”
上官玗琪直到此時此刻,憂郁的眸子裡才浮現出今夜第一絲笑意。她卻不答,隻向阿秋道:“保護好重毓将軍。”
阿秋點首應命,見李重毓背影已然飛退而去,她略略一滞,牽住上官玗琪衣袖道:“大小姐也要多加小心!”
上官玗琪先是一怔,随後微微一笑,柔聲道:“保重!”
阿秋這才撒手,徑自追着李重毓而去。
她不過片刻,便已趕上了李重毓。皆因李重毓也在等她,走得并不快。
到阿秋與他并肩,他方才問道:“你這般與我同行,護我出城,可會于你前途有礙?”
阿秋已知這位義兄膽大卻心細,方才當着人面,便一直未和她交談隻言片語,正是為她避嫌。
她想了一想,果斷答道:“不會,因為我是顧逸的徒弟。”
李重毓一想,啞然失笑道:“也是,少師傳人天然便具超然存在的意義,朝中無論哪一派,出于何目的,都攻讦不到少師頭上。”
阿秋一時奇怪,便随口問道:“為何他們都不會攻讦我師父,或者懷疑他的立場呢?”
李重毓以詫異眼神看着她,回答道:“妹子你拜顧逸為師,卻不知你的師門傳承嗎?無論朝堂武林,南北江湖,沒有人會去懷疑鬼谷傳人的用心的。”
但他方一出口,便自覺失言,掩飾地道:“少師既未與你說,多半是并不想将鬼谷傳人所負的使命傳到你肩上,而隻想傳你些别的。換言之,你是他顧逸的徒弟,卻未必是鬼谷的傳人。那麼,你便也當我沒有說過好了。”
阿秋在口中将“鬼谷傳人”四個字颠來倒去念了幾遍,心想卻并未在江湖上聽說過這個門派。回憶起顧逸收她為徒時情形,他當初主要是念及她武功失去,無法自保,故而決定收她入門牆,讓她受他庇護,倒并未向她提過任何要求,或者身為門徒的使命。
因此顧逸多半真的隻是收她為弟子,卻并無令她傳承他的宗門之意。
她忍不住問道:“小妹也算自幼長于江湖,為何從未聽過鬼谷這個門派?”
李重毓笑道:“那隻因鬼谷并非武林門派。你可聽說過戰國時期的鬼谷子其人?”
阿秋道:“這個自然聽過,諸子百家争鳴,鬼谷便是其中一家,為道門之旁支,精研用世之術,傳說孫膑龐涓的兵法,蘇秦張儀的縱橫術,都出自其門下。”
李重毓邊行邊道:“這便是少師的師門傳承,但江湖人并不大知道。因為鬼谷傳人一代常隻有一人,甚至可能數代都隻有一人。遊走于諸侯權貴、各方豪強之間,籌謀經綸天地之策。恐怕你們南朝政權中,亦也未必很多人知曉。但你們皇帝謝朗是必然知道的。”
阿秋蓦然想起南朝民間流傳的說法:顧逸沒有來曆,亦難以斷定其年齡。人人隻知他于桓末一場大火中,提三尺镂月平定宮亂,從此南朝得以穩定,但沒有人知他出身來曆背景。
有人說他是終南隐士,有人說他是世外高人,實情如何,卻沒有人清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