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卻是為了令李重毓知道,身後來的人是她,以免他誤會前後受敵,心神即亂。
李重毓聞言,精神大震,卻不回頭,呵呵長笑道:“少師傳人,名不虛傳,趙靈應未傷到典樂你吧?”
阿秋想起趙靈應之前說過的話,不确定她會如何向穆華英交代,含糊地道:“承趙昭容看在師父面上相讓,僥幸得脫,僥幸而已。”
李重毓聽她聲音中氣完整,知未受傷,心下放下大半心事,遂笑向城樓道:“裴大小姐,你也是将門虎女,本代飛鳳,卻不肯與我決一死戰,而放出這諸多惡犬來,自己藏在衆多無辜軍士背後,要他人為你送死,是有失裴家五代軍門的堂堂之風了。”
他久在戰場作為統帥,深明軍隊之心。此言一出,明火執兵的神獒營果然立刻騷動起來。
若說裴萸在此意圖擒殺他是為公事,顧逸傳人正持少師令在李重毓身後,明示護送,以顧逸在南朝的聲望,此言斷難服衆。
若說裴萸在此是為父仇,裴萸好該如他所言,親自與他決鬥,而不是躲在軍隊之後。所謂殺父之仇不共戴天,那也是要她親自動手,而不是手下士兵替她報仇。
更何況李重毓号稱不死軍神,手中裂空刀亦是北疆戰場第一名刀,即便能成功殺他,最前方的士兵必要付出慘重代價,損折無數。
城樓上,火把照耀如晝般明朗,一襲紅衣金铠的裴萸現身,額前卻束着一條為父服喪的白巾,極之醒目。
她冷然揚聲道:“李重毓,我與先父的區别是,我若要一個人死,絕不會管他是怎麼死的,隻要他死便成,你明白麼?”
她舉手作勢,城樓上登時閃出兩排來自禦林軍神機營的弓弩手,齊舉火弩瞄準了李重毓。
神機營的火弩威力強大,若是這數十架火弩齊發,沒有人的血肉之軀可以擋得住。
即便以阿秋之鎮靜,此刻亦色變。
到得今日,她終于見識了裴萸的狠絕一面。既決心已定,便絕不容敵人活着回去,也不在乎采取什麼手段,她絕不僅是位傲慢跋扈的大小姐而已。
阿秋揚聲向城樓道:“裴大小姐,你這般做,可想過後果?”
若火弩齊發,李重毓身後的阿秋也少不得葬身當場。阿秋所說的後果,無非是顧逸必然不會放過裴萸。畢竟殺人門人弟子如絕人香火,更遑論她是顧逸這麼多年來唯一弟子。即便放在江湖任一門派,也絕不會罷休。
裴萸此刻方注目于她,歎了口氣,道:“我數三聲,你若肯當場轉身離開,裴家便已算是給足了少師面子。”
她更不等阿秋是否同意,頓喝道:“一!”
阿秋心中暗凜。也許是裴元禮之死,給了裴萸以打擊。她變得和從前不同,顯然更為成熟,冷靜,亦更善于狠下決斷。
她不等阿秋辯駁,立刻呼喝,正是逼着阿秋撇下李重毓迅速離開。
而若阿秋堅持不退,她亦再無後顧之憂,必會在三聲之後令火弩齊發。到得那時,她亦有了向顧逸交代的充分借口。
她并非沒有給過阿秋機會,衆目睽睽可作見證,是阿秋自己要與李重毓死守一處。
阿秋腦中思緒須臾電轉,卻找不到破局之法,一時間背上已然冷汗濕透。
若說動手,對面來多少人她也不怕,兵來将擋水來土掩,應對多人自有應對多人的策略與戰法。
但對面是冰冷無情,無差别大規模覆蓋攻擊的火器。
裴萸沉沉的聲音已再度響起:“二!”
一時間四周皆陷入了死寂,眼前人潮湧動,火把亦明暗交替閃爍,卻唯獨沒有任何人再發出一聲。
阿秋恍然:人人都想看她會如何抉擇。
是留下來與李重毓同死,還是撇下他獨自逃生。
雖然後一選擇在此時,當然也沒有什麼不對,衆人并不曉得李重毓已與她義結金蘭,隻知她是奉令行事的官身,于性命攸關之時,不與李重毓同生共死自也沒有錯。本朝《公務法》并沒有這一條。
法律不責,但法律之上,還有道德制高點。而顧逸,就是天底下如今公認的道德楷模。
李重毓此來,是應顧逸邀約與南朝結盟。那麼顧逸的弟子,此刻會否在危難之下,抛棄這位盟友呢?
阿秋蓦然發覺,自己這個小人物,隻因為代表顧逸,此刻竟已經處于當年前桓中書令上官謹同樣的困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