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的确很合乎師尊一貫的驕傲脾性。眼前一個是寡婦,一個是□□,他不欲與她們在這荒郊野外的祠堂之中,來回拉扯談交易,更遑論交易的賭注是一個晚輩李重毓。
但阿秋沒料到萬俟清到了此刻,仍要帶她離開,一時竟措手無及。
她剛要駁回,李重毓已然微笑看她,道:“妹子去吧!你已盡力,餘下之事,多你一人亦無益。”
穆華英始以冰涼眼神瞧他一眼,道:“關内侯倒是看得通透分明。今夜這裡,是由我向關内侯讨回公道之地,其餘閑雜人等,還是不要摻合的好。”
萬俟清卻不由得阿秋推阻,大袖一拂,已将阿秋提在手中,帶着她便往外縱去。
那傳自顧逸的镂月劍亦铿然落下,劍光照雪般明澈,掉落當地。
素柔花神色陰晴不定,碧色深瞳卻是看向李重毓,輕啟朱唇道:“你若肯求我,我可幫你度過今夜之厄。”
李重毓到得此刻,親見素柔花之反複無常,亦不知該哭還是該笑,他深籲一口氣,望天自言自語道:“李明遠的後人不會求人,而即便要求人,也絕不會求到族主那裡。”
以他此刻境況,說這番話,可以說是自絕生路了。
素柔花雙目終于蒙上一層如煙如霧的凄迷神色,幽幽道:“你就算不為自己想,也要為北方的朔方軍和姚氏宗族想。你是你父親唯一血脈……”
李重毓截斷她說話,冷聲道:“蝼蟻尚求生,我當然不想死!但大丈夫為所當為,臨事豈能逃避!一個人若是為了想活着,什麼事都做得出來,和什麼人都能沆瀣一氣,那他活着與死了又有何區别!”
這話便是明明的諷刺素柔花了。她口口聲聲所有事都是為了身後的民族,但殊不知,即便在同樣艱難處境之中,有的人,就是不會像她那般薄情寡義,反複無常。
穆華英一直面上木無表情,聽得李重毓此言,才終于恢複些兒了生氣,沉沉地道:“關内侯敢作敢當,還像個人物。你死之後,我會将你屍首好好安葬于此,讓你與令尊同受百年香火,也不枉了你們李家世代英雄之名。”
她說到此,素柔花與李重毓卻不由得同時擡頭,向祠堂内帷幔後的神像望去。
一陣微風此刻穿堂而來,掠起破舊帷幔。燭火跳動之下,映照出神像高大威嚴姿容,雖然破蔽,多處金漆亦已掉落,卻依稀看得出來,其風神氣度,竟依稀有幾分與李重毓相似。
而神像手中所持的長刀形制,赫然便是李重毓此刻手中的“裂空”。
穆華英亦順着二人眼光瞧了過去,波瀾不驚地道:“所以這武聖祠,塑的竟然是李明遠的神像麼?你們父子二人,同隕于此,黃泉之下,應不愁寂寞了。”
她雙掌錯分,遙搖指定李重毓,周身絲絲散發着無形殺氣。
李重毓橫裂空于身前,全神貫注備她出手。他雖自知不敵,卻是不到最後一刻亦不會放棄。
而素柔花内心陷入生平以來最大掙紮。她所信奉的理念,是無利不起早,絕無任何人情可言。但眼見李明遠生平唯一血脈,即将毀于他父親當年力戰而死的舊地,心下亦不由自主生出戰栗。
她不知自己是否應該出手幫助李明遠這唯一兒子,也是她自己的親骨肉。
但她亦很清楚,即便她此刻出手幫了他,他也不會感激她分毫,或者高看她一眼。
他與他父親,當真是一模一樣。
隐月族主素柔花,一生極度理智,涼薄無情。但她自己清楚,李明遠的确是她唯一的破綻和心魔。因為他是個好人,也因為她從來沒有征服過他。
也因此,李重毓并非愛的結晶,而是理智與情欲天人交戰的結果。
最終看似是她赢了,但她知道她從未真正赢過。
色欲可令英雄低頭,卻無法令他甘心情願一錯再錯,因那并不是愛。
但若今夜李重毓死于穆華英之手,那麼她在世間最後一點幻夢的痕迹,也就消逝無蹤了。
因為唯有存在的,才是真實。逝去的,都是幻覺。
她不會再有任何弱點,而将成為隐月族完美無缺的聖女。
穆華英身形已動,連人帶掌向着李重毓以席卷天地之勢襲來。
一時間祠堂内亮若白晝。
虛室生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