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秋聽得她說,便覺釋然,自古文人相輕,但以女子而有如此盛名成就,以詞章聞名天下,而這白畫師亦是憑自己的才情本領生存于世,惺惺相惜,乃至遙相傾慕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。
顧逸卻順口截道:“白畫師雖是吳人,卻似對本地風物了如指掌,亦熟悉天工坊,本人正有一事相詢。”
白畫師笑容不改,道:“公子請問。若得效勞,是妾榮幸。”
顧逸道:“我曾從一位故人處聞說,西南産有浮光錦,燦若雲霞,可鑒人影,過水不濕,經火不燒,刀割不壞,此來正為求購此物,不知畫師可曾聽說過。”
而當他如此說時,阿秋敏銳感覺到,他重紗遮蔽下的目光已變得分外銳利,密切關注着白畫師的表情變化。
白畫師神情卻隻微微一怔,卻并不說有,也不說無,微笑躬身道:“待妾去問過此地主人,方能回複公子。”落筆處,小像大概規模已成,她便收起紙筆,作揖而退。
阿秋一邊看織女穿梭來回,細細在織機上盤繞出華麗紋樣,一邊低聲道:“師父當年與厲宗主約定的暗号,便是這浮光錦麼?”
顧逸略一颔首。
阿秋再道:“看這白畫師形容氣質頗為古怪,她談吐不凡,待人接物亦從容不迫,總覺得不像一般普通民女,但也不是一般大戶人家小姐的感覺。師父說,她會不會是隐世宗的門人弟子?”
顧逸亦攏低了聲音答道:“若是,見我不至于不行晚輩之禮。”
阿秋道:“可她不知道您是少師呵,自然不會以尊長視之。”
顧逸方略略一頓,仍然道:“她應該不是。因她所修之功法,帶着一種奇異的感應人心的感覺,并不像隐世宗的心法。”
阿秋此刻五感之敏銳遠不如從前,方知顧逸已然看出這白畫師身負奇門功法,不由得更好奇了些許,不曉得她會帶回來什麼答案。同時亦知道,在旁人的地頭上試探虛實,亦要看自己功力深淺。
便在這時,異變陡生。
這後院之中,原本明燈高懸,彩棚高結,此刻伴随着一彈指之聲,四下裡燈火忽然全滅,整個後院陷落黑暗之中。
偏生這黑暗之中,原先埋頭于機杼的各個織女心平氣和,文風不動,也不慌張,像是在默然等待。
隻聽得黑暗之中,衆人呼吸聲均勻穩定,綿細而悠長。
噼啪一聲,是一線微光将白畫師身影勾勒出來,隻見她掌着一盞蓮花引路燈,微笑道:“此間主人忽有要事,不便待客,請二位随我離開。”她似也知自己口氣重了些許,繼而緩和些道:“前堂備有好錦十匹,相贈貴人,請恕慢待。”
顧逸冷哼一聲,指出如風,直掃向那白畫師,口中喝道:“厲無咎究竟在哪裡!”
阿秋心知,對方本來好端端地陪他們遊玩解說,極之謙恭有禮,而顧逸一提起浮光錦,便立刻逐客,必然是對方也知道這暗号,且隐世宗出了變故。以顧逸和厲無咎的交情,厲無咎不大可能故意閉門不見,那就隻有一種可能:厲無咎已落在他人控制之中。
顧逸掌風到處,那盞蓮花燈應手而滅,而白畫師的身影亦随之沒入黑暗,須臾不見。
随即,整個天地似乎都變化了氛圍,阿秋感到除了自己之外,這裡的一切都已不複存在,包括顧逸。雖然她很清楚地知道,自己仍然是處于天工坊的後院之中,卻似乎有什麼将她與外物徹底隔絕開來了。
人在環境中,行動所依據的是五官得來的印象。而此刻,就似所有印象全被抽走了,睜眼如瞎,兩耳如盲,任哪一個普通人,均會陷入那不可知的恐懼與迷茫之中去。
她再聽不見顧逸的聲音,亦不知道他到了哪裡去。但亦料想,他的狀況應與她一般。
阿秋縱橫江湖身經百戰,亦從未見過這等可怖的功法。她此刻等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敵人的視野之中,而她對敵人身處何處卻是毫無頭緒。
以她一向的冷靜鎮定,此刻亦不由得慌了神。
耳邊卻适時地傳來那白畫師的笑聲道:“姑娘不但得到趙昭容青眼,原來還是天機令傳人,我們不欲為難,但不知你是否有辦法說服你身邊這位公子,不要再尋厲宗主。這樣大家可以和氣收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