烈長空隻是顧逸仆役,卻非道門中人,不能擅闖他宗門禁地,故此隻将阿秋與顧逸送到洞天門口,卻不再入内。
他望着阿秋,似想再鼓勵她一二句,最終卻隻是輕拍她肩頭,道:“保重。”
阿秋再不多言,背起顧逸,轉身疾奔入内。
方一進入,她便感到一種極之精純渾厚的靈息,彌漫于此處空間,令人頓生清新明亮、耳目一新之感。
勉強要命名的話,這便是“生之律動”。
山洞中唯一線湧入的泉水,叮叮淙淙不絕,似蜿蜒指引着前進的方向,頭頂亦隐有天光映射,并非完全與世隔絕。
她一直負着昏迷的顧逸,順着泉水而行,直到進入石陣,她方才确信找到了地方。
這裡四面八方,有八座天然生成的鐘乳石柱,其上卻又生出簇簇各色水晶柱,因着光線反複折射,身處其中便似進入了一個色彩與光影的世界,充滿變幻之美。
每一座石柱上,都刻着一個巨大的八卦符号。
那筆畫極之粗糙、蒼古,卻必定已經經曆了悠久的,阙無人蹤的歲月。
阿秋此刻身體亦未痊愈,背着顧逸走了這許久,亦是精疲力盡。她将顧逸放在石陣中之後,忽然淚如泉湧。
她嘗試向顧逸背後伸出手去,那隻伸出的右手,卻控制不住地顫抖着,再度收回。
再也止不住的悲痛,就那般自心間山崩地摧般的湧出。
此刻顧逸臨行前與她說過的話,又曆曆清晰地回響在腦海中。
“我此刻的身軀,不見得,能夠撐到入洞天的那一刻。”顧逸的聲音,平靜穩定地在她耳畔響起。
“若屆時我已經無法傳功于你,你可自行汲取我的功力。”
阿秋錯愕,驚詫,最後咬住嘴唇,道:“如我這般做了,你會如何?”
顧逸背轉過去,沉默了很久,最後道:“從前沒有人這般做過。我也……并不知道。”
就在顧逸說出這句話時,她感到自己的心忽然落入,即将全面崩潰的恐懼中。
從前沒有人做過。
但她亦猜得到那結局。
公冶扶蘇憑經驗認為,顧逸散功之後,頂多成為廢人,還能保全性命。
但他忘了,顧逸這副軀體,并不是正常軀體,而是已然經曆百多年,純以丹藥抑制、養護的軀體,以人體壽元而論,早已該腐朽。
維持“化外之身”的功力散去,他最大可能,是化為一抷塵埃。
他沉默,是因為也已經料到了這結局吧。
故此,最後他道:“辛苦你了。今後的路,大概要一個人走了。”
阿秋哭得哽咽難言,數度努力,都無法下決心,将手掌按下。
隻要她的手掌按下去,再提起來時,顧逸便不會再存在了吧,世上就會沒有這個人,就像他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。
阿秋從來不知道自己竟可以有這樣多的眼淚。
記憶中,她從未哭過,從未為任何人,甚至她自己哭過。
這些如海潮般洶湧,幾要将她吞沒的悲恸,究竟是什麼?
今後的路,一個人走又如何?她一直,不都是一個人過來的嗎?
生老病死,是世間最普通的事,
作為弟子,隻要傳承師父的願心,将宗門發揚下去,便對得起他了。
她為何會有這般多的眼淚呢?
其實,她認識顧逸,并與他相處的時間,實在不能算長。
沒有在蘭陵堂的歲月久長,沒有與師父師兄相處的時間久遠。
短短數個月的相處,她情不自禁對他深信不疑,甚至可為他離開師門,從此走上一條漫無歸期的道路。
對他的信任,似是銘刻在骨子裡,與生俱來。
她不想失去他。
哭着哭着,她隻覺得自己的頭開始痛,眉心亦開始灼熱。
心愈來愈亂,眉心亦愈來愈燙。
這時,一個純正溫和,猶如天籁的男子聲音在她心中響起:“你想要救他,也不是沒有辦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