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就這麼提着劍一路殺進去,憑單人隻劍之力,殺上金銮殿嗎?
且不說這想法多荒謬,即便她做到了,金殿血流成河,屍骨成堆,接下來怎麼辦呢?
她親自來做這個皇帝嗎?
即便她願意做,沒有南朝諸高門的支持,中央樞機還不是一片癱瘓。
阿秋再度想到進宮第一天時,顧逸對她說過的話。在皇宮之中,隻會一劍封喉,并沒有多大用處。亦深深體會到什麼叫有心無力。
她沉聲道:“我可以理解為,司空上将軍是代表陛下和整個建章,要将少師傳人拒之門外嗎?”
這輕飄飄的一問,卻含義重大。
它意味着司空照必須表明,皇帝謝朗對于輔佐他至今,一手建立起大衍天下的顧逸的态度。
鳥盡弓藏,并非是一位明君對待功臣應有的氣度。
而實話實說,按照阿秋親身與謝朗數度接觸後的印象,他并不像這般的人。他與顧逸的彼此扶持,根本不是一般的君臣,而更像是知己。
這也是為何,在一路查緝之下,在見到自己海捕繪像之後,她仍然堅持要回京一看究竟。
司空照目中掠過複雜情緒,仰首望向巍峨城樓上雕刻精美的“建章”二字,喟然歎道:“少師自己,為何沒有來呢?”
此問如五雷轟頂,令得阿秋一時幾乎喘不過氣來。
顧逸自己為什麼不來……禦前諸人,即使并不知道顧逸此刻已然散功,但顧逸那時的妖異容貌,必然已令他們确定,顧逸至少是練功出了某種岔子。他們不再打算将江山托付給一個形迹詭異而近妖的人,因那會令整個國家的信譽變得脆弱。
司空照神色複雜地瞧着阿秋。
阿秋首次感到,在帝國的威壓之前,她幾乎站立不住。
司空照隻是一個人,但她的背後,代表着整個南朝門閥權力上層,甚至是整個國家上層的要求。
阿秋似乎有些明白,為何不顯山不露水的司空照,卻是謝朗最信任的戰友。
司空照歎道:“姑娘隻要掉頭離去,我包保你和少師從此絕不會受到任何騷擾,可以灑然于山林江海之間,悠遊此生。而這亦是我等諸多在朝仕奉之人,求之不得的清福。”
阿秋明白了,針對她和顧逸的封鎖,是南朝位高權重諸人的集體決定。
如若事止如此,她此刻怕真的便會給司空照說動,掉頭而去。
但到了此刻,她心中漸漸明悟的是另一個念頭。而支持着她一路返京的最大動力,亦在此刻浮上心頭。
那并不僅是為顧逸掙回門面,也不僅是要考究朝廷對于鬼谷傳人的态度。
這些終究是個人榮辱,和門派興衰的範疇。
阿秋須臾不讓地迎上司空照的眼神,沉聲道:“若要我從此轉身,朝廷須做出五年内北伐的承諾。”
司空照想是始料未及,愣怔地看着她,竟說不出半句話來。
阿秋瞧着她,已從她的神色得知了答案,苦澀地道:“上将軍也沒有想到這一節罷?師父既去,留下的權力将被諸位瓜分完全。我相信不久的将來,上将軍加上裴萸,足以掌控建章師,完全取代裴元禮從前的位置;而趙昭容、裴夫人加上左右相,亦可将朝政處理得得心應手,南朝内部抱團經營,必然固若金湯。可是,再也無人有我師父那般的号召力和眼光,可以師出中原,北上收複失地。”
她再道:“除了我師父,亦沒有人可以号令得動朔方軍和西北軍,策動得了北方的漢人勢力。”
司空照終至色變。
驅逐顧逸,的确是衆人權衡之下做出的決定。但政治門閥的鐵牆愈高,内部愈經營得完善不容撼動,也就意味着進取之心愈弱。因現有利益固若金湯之下,沒有多少人願意冒險的。
司空照本身出自中原門閥,與裴、謝、上官一般,都是渡江而來的望族。她本身并非沒有進取心的人,否則亦不會做到羽林軍大統領的位置。而作為行軍打仗的軍人,她更深知偏安和抱團的危害,那便是使人眼光短淺,隻着眼于目前。
顧逸生平所謀所思,無不為江山百年大計。
可由她代表朝廷将顧逸一支拒之門外,亦是金銮殿上集體做出的決策,到得此刻,她亦是萬難反悔。
她到此刻,仿佛有些明白為何趙靈應與宸妃不親自來了。